第3章 三千幼魂入癸方2

黄昏如浸了油的羊皮纸,边缘泛着焦灼的金红,自天际缓缓浸润开来。

梧朔勒马回望,癸方聚落的星火已缩成天地间几点模糊的泪痕。风吹草浪,送来最后一缕混合着奶腥与草汁的暖香,随即被南下途中的尘土气息吞没。

他下意识去抚右耳——那处新生的皮肉细腻得格格不入,一枚绿松石耳钉沁着不化的冰凉,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女王的容颜仍在脑海灼烧,并非仅是视觉的冲击,更是一种近乎蛮横的熟悉感,撬开他记忆深锁的闸门。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前世吗?还是前前世?

这念头并非温吞的疑问,而是带着钩刺的锚,扎进心底。心跳先是一滞,为那惊心动魄的美丽;旋即,因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而狂跳如擂鼓,撞击着胸腔,发出空洞的回响。

黄昏的草原,云眠辽原。

山脉温柔的曲线描摹大地的起伏沉入深暮,如同前世模糊的剪影。他想起那位今生之前未曾谋面,最终战死于草原的癸方王,风采卓绝,马踏孤城。

兰徙……他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抵达都城后,定要问问他,可有母亲或姐妹流落癸方。

饱食的牛羊,尽兴而返,惬意归栏。

马蹄声碎,遥望远去的聚落踢踏作响。风吹草低,穹庐四合,梧朔勒马回望,才发觉好像已经走了很远。

这次离开,大抵……不会再回来了。

对额吉和妹妹的牵挂如潮水漫上,又被他强行按捺。轮回百世,分别早已是刻入骨髓的习惯。

只要她们安好,遗忘,或许是时间馈赠的唯一解药。

正思忖间,一道黑影猛地从旁侧断崖后闪出,悍然拦在马前。疏离的月光将来人年轻却紧绷的面庞勾勒得棱角分明。

“阿萨尔!”

是苏和巴鲁。他嗓音嘶哑,像喉咙里塞了砂石。“娜仁额吉说你要走中原去!”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刀,刀鞘皮质镶嵌齐整玉珠,鞘尾隐约可见刻字——那是梧朔多年前赠他的成年礼,刻着“同归”。

“苏和,让开。”

梧朔一拉缰绳,试图绕走。

苏和巴鲁却猛夹马腹,再次强硬拦阻,马身几乎撞上梧朔的坐骑,鼻息喷涌着躁动与怒意。“姜国早已抛弃你!是草原养你到二十二岁!你的马术、骑射,这里赋予你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他驱马逼近,眼中燃烧着被背叛的火焰:“我们是喝同一条河水长大的兄弟!你要背叛吗,阿萨尔?还是,我该叫你——梧、朔?”

苏和巴鲁咬牙切齿地加重了“梧朔”这两个字,仿佛带着血丝。他是一群孤儿里除了他之外少有的男孩,同样是身体残缺。

成年之前他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

梧朔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幼时与苏和在饥荒**分一块干肉,其木格跟在他们身后怯怯地笑……那些共同的记忆,此刻都化作苏和眼中控诉的利刃。

他沉重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一片清明。

“我有必须回到姜国的理由。我要去救很多人。”

“救世主?哈哈哈!”苏和巴鲁的笑声尖锐刺耳,“救那些该死的姜国人?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变成孤儿的?忘了我们这些丧家之犬的血恨了?!”

“不会。”梧朔的声音很轻,却像磐石砸进泥土。

“什么?”

“不会忘记仇恨,很多仇恨。”他重复,目光如炬,穿透稀薄的夜色,“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了结这一切。”

“万一你死了呢?”

“就算是死。”梧朔言语笃定,眉眼在月光下深邃如刻。

月光满照双眸大而晶亮,此时正凝视着炸毛的少年。清辉透过他额前的发丝映在柔软的地面,隔开了两匹马的距离,划开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苏和巴鲁喉头饮下哽咽,死死咬住嘴唇,别过头去,猛地将一物甩到他怀中——那是一把赤棕色刀鞘的匕首,鞘身笨拙却紧密地镶嵌着各式未经打磨的宝石,在月光下折射出杂乱却夺目的光。

制作者定然深知,将来主人有多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玩意。仿佛制作时,便能透过这些璀璨,看见那人神采飞扬的笑眼。

“其木格……给你的!”

话音未落,少年已猛抽马鞭,一骑绝尘,融入茫茫夜色,像是从未出现过。

谢谢。

他在心里说

星夜兼程,风送千里。

连越三座丘陵,羌笛声渐稀,中原湿润的炊烟气息漫入鼻腔。鹰隼掠过长空,投下短暂的阴凉,水岸杨柳依依,拂去旅人满身风尘。

“石榴花发满溪津,信女洗花染白云。”

溪边景象略显繁盛。

春分的归霞邑还是这样的光景,白日如常,十年如一,可夜里又会另一番光景。只是这次时间来的早了点,除了回家的路都忘了个大概。

马儿终于得以在好些的水岸歇脚。梧朔给它喂上了精心准备的新鲜草料。

就是囊中羞涩,盘缠所剩无几。

稍作休憩过后,他牵着马,找到一家客栈,硬着头皮上前。

“小二,有下房吗?要最便宜的。”

店小二刚走到店门口,职业性扬起的笑容都还没撤下,一听这话,就扬手开始赶人。

“去去去!穷鬼还来住客栈,要睡觉滚去城西三里的破庙,别来这里碍眼。”小二的眼神鄙夷,转瞬迎接下一位贵客。

原来城西三里有“好地方”。

哒哒哒的马蹄停在门前,所谓破庙,实则更似荒废道观。屋瓦破碎,门槛烂朽,房柱塌了半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怪在内部竟有过修葺的痕迹,砖石上刻着简单的莲花回形纹。殿内供奉着三尊土塑三清像,做工粗糙,却别有一种被遗忘的庄重。

“难办……”

他给自己打气。“不过,好在遇上我了。”

梧朔耗费一下午光阴,勉强为其续命。又特意为马儿单独打了一个小棚子,想着自己有得睡却也不能少了它。

日影从台阶西移三寸时,瓦隙终被稻草与宽叶填满,至少不再漏雨。待一切忙定,天色已沉。

附近有脚步,应该还是这几日砍完柴归家的樵夫。

本来就要出发,却接连大雨。

夜雨未歇,站在破了两个大洞的窗棂边,少年秉持着的手合上书简,闲步到屋檐下。雨打芭蕉,光洁的叶片映着屋内的昏黄灯火,上头似乎沾着什么东西。

梧朔伸手,从逆雨中取出一物——竟是一片新生的、嫩绿的梧桐叶。

在他触及叶片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烫。眼前似有淡紫云雾一闪而过,眨了眨眼,却又一切如常。收回手时,掌中空无一物,连一丝雨水的湿润都未曾沾染。

“阿娘,额吉,妹妹。过了此城,我便要赴嵩偈……必须忘记你们,忘记过去了。”

戌时过半,他跪在殿中蒲团上,望着三清祖师模糊的面容,虔诚一拜。

正门微微敞开,殿柱底座的浮雕白石印着莲花回形纹,门缝中渗入丝丝湖水般的冷意。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

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砰!”

一道修长的身影自屋顶破洞轰然坠落!

梧朔下意识倾身,张开双臂——

一个身着青冥素蓝布衣的少年,裹挟着冰凉的雨丝与淡淡的血腥气,被他稳稳接了个满怀!

冲击力让他踉跄半步,怀中人的面容在昏黄灯火下,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底。

刹那间,心脏骤停,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

那是……兰徙?!

他怎么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

不对,不对,时间不对。

熟悉的气息蛮横地攫住所有感官,梧朔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故人”,僵立原地,一时竟分不清眼前是幻是真,是轮回的玩笑,还是命运终于递来的一丝慈悲。

兰徙双臂环着对方的脖颈,美目微抬,径直望入他眼底,长睫如蝶翼般轻轻翕动。

他眼神往上一掠,示意梧朔注意头顶——

只见那被砸的只剩半截的横梁正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与自己的天灵盖来一次“亲密接触”。碎石破瓦和着雨水簌簌落下,几片尖锐的木屑犹如暗器般偷袭射来!

梧朔捁紧揽着兰徙的腰,猛地一个旋身,险险避开下坠的横梁和四溅的木片。怀中少年发间宝石银饰随着动作清脆作响,荡开细微的回音。

刚一站定——

屋顶破洞处竟凌空跃下一人,出手狠辣,招招直取要害。

“抓紧我,别松手。”梧朔护着怀中人,少年修长双臂紧紧吸附在自己肩颈。接连躲避拆解数招,梧朔竟被逼得连将人放下的间隙都寻不到。

小祖宗哎,你又招惹谁了?

“他等下要用暗器,小心。”

怀中人意外贴近,呵气如兰。

“用不用我们都很危险吧?此时说这些也没用啊。”

“信我,我们能赢。”

正应了他的话,那黑衣杀手手中弩箭倏地对准兰徙面门。机括响动,启动的瞬间,疾射而出一只浸染黑气的短箭。

箭矢去势极快,撕裂雨幕,二人闪躲不及,已慢了半分!

天降小美人,快哉快哉。\(#^.^#)/

兰徙的家乡对“徙”这个字念第二声,

梧朔觉得这应该是方言和时代的区别,

发音在少数地区会有所不同。

其实有人听错应该不算错,

因为这人做的事情比名字更不同。

PS:~~兰喜听起来像姥姥家小福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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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降美人一见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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