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蛰伏十载

当然不好。

但其中理由纪容棠不能告诉他。

以最快速度写好信笺,叠好交给韩尉,“你只管去吧,我自有考量。若陛下来不了,就请他派总管太监、或者任何一个可信的近侍来,听完回去传个消息也是可行的。”

银辉铺地,脚下的青石板路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幽深。差役来催促,纪容棠却并不急于审问,而是独自在大门口徘徊着。夜风一遍遍轻拂理顺她鬓边的发丝,却始终无法抚平内心的焦躁。

门廊下的黄色灯笼摇曳出微弱光芒,映照她的面色更是黯淡,这种黯淡并非劫后惊魂未定的惨白,而是心里有事、惶恐不安的苍白。她时不时就抬头张望韩尉消失的方向,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却又害怕面对。

终于,一阵急促铿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落入纪容棠耳中。她倏地跑到路边,赫然看见了韩尉飞驰的身影,后面还紧紧跟随了一驾深色布罩的马车。

“见过陛下。”

马车稳稳停住,轿夫掀起轿帘,车上的人却没有马上走下来。纪容棠悬着的心立刻漏跳一拍,暗想自己这一步是不是逾越过头,走错了。

虽然近来公孙觉一直对自己认可有加,但他毕竟是手握天下生死的皇帝,怎么忍受被人拿捏?不禁回忆起从前那些关于他阴郁寡情、手段狠绝的传闻来,这次到底是她心急大意、自以为是了。

正懊悔着,只闻轿内的人沉声开了口,却是让她先上车。不容他想,赶忙大跨两步上去,静候吩咐。

“凌霄已经回来了,他探到王益平竟疑是早年领兵偷袭过青州的兰丹大将、必胧将军之子,奇里亚。”

奇里亚?!这不正是科纳伊前几日喊出的那个名字吗!

“二十年前,必胧曾率三万大军连夜袭击了青阳城和东阳城,仅一夜之夕就占领了青州的边防根据地。待此事报到父皇跟前时,必胧已风卷残云一般,又进一步攻占了青州以西的蒲州。父皇大怒,火速派抚远将军等人前往支援镇守。但他们是早做足了准备,而我们被迫接战,缠斗了很久才在最后一战中,派出一骁勇小将拼死破阵,袭进敌方内圈割下了必胧的头颅。兰丹士兵也因此被逼退回去。”

二十年前纪容棠还未出世,自是不知道这段历史,但此刻听公孙觉这么一说,她立即就想通了有关王益平之前的种种疑团。

二十年前的王益平不过也只是个毛头小子,但是他知晓了父亲战死的噩耗,还是以那样惨烈的形式被杀,自然而然就心负起对大邺的血海仇恨。

难怪纪容棠之前一直搞不清,一个在政局上并没有多大建树、平日生活里也没被圣上亏待过的朝臣,为何会对自己的君上和国家产生这么大的敌意?原来是她的切入点错了,王益平并非什么卖国贼,而是真真正正的兰丹间谍。

王益平使手段让安阳心仪于他,成功进入大邺皇室,就是他复仇的第一步。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无所谓了。因为他对兰丹的恨意之深,是打心眼里就不愿意承认、或者根本不想有兰丹女人为他生下儿子这件事。王益平对她们全是利用,没有丁点感情。包括安阳,当然也包括裴珩的娘。

那么如此看的话,王益平从一开始知道裴珩的存在就对其赶尽杀绝,正是因为他怕从前不慎留在裴珩娘亲身上的把柄、会被裴珩揭露出来。那么这个把柄,极大概率就是有关于他当初是如何利用他娘亲的、以及利用她去做了什么事……

想到这,纪容棠的心脏倏地疼了一下,仿佛有人伸手进去狠狠地拧了一把。疼痛让意识更加清醒,她好像知道裴珩为何一直没有消息了,但这次她十分希望自己猜错了。

“本想传你进宫的,没想到你倒是先去请朕了,你要坦白什么?这此刻这个节点上,你是笃定了朕容不得计划出一点错、所以一定会来?”

公孙觉冰冷无波的声音勾回纪容棠思绪,天子恐被人拿捏把控的怒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臣不敢,国事当前,臣自是懂得孰轻孰重。只是事情赶到这里,若再继续隐瞒,臣才当真是罪该万死。陛下有何惩罚,臣都领命接受,但还请在大败兰丹之后再罚,给臣为自己赎罪的机会!”

公孙觉静默无言,面色如冰封之湖,审视她片刻,随即大袖一挥,率先下了马车,往里面走去。纪容棠也终于深深缓出一口气,快步跟上,请他去了审案室的隔间。

风戈很快被带上来,浑身铁链束缚,却难掩其满脸的不忿之色。

如今再细看他的眉眼,轮廓高挺,眼窝深邃,的确很像兰丹族人。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放心,我一点不怀疑你的忠心,也没什么非要问的,只是想在你临死前、再陪你说上几句话。”纪容棠语气轻松,平静无澜,对付风戈这样有誓死决心的人,软磨硬泡才是攻克良方。

“王益平,哦不,应该称他为奇里亚。他能隐忍二十载走到今天这步,实属令人佩服。不过很可惜,你们的复仇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听到奇里亚三字,风戈明显神色一动,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们的身份竟被识破了。警惕眸子散发出犹如寒夜中伺机待发的幽绿狼光,蠢蠢欲动。

“安阳公主备受先帝恩宠,因此仗势恣意嚣张,野心膨胀,是以陛下早就安插了眼线在其周围。安阳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且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你觉得陛下不会起疑、不会调查吗?还是你觉得陛下没那个本事查出来?”

见风戈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凝重,似乎是听进去了,纪容棠继续加大马力。

“青州驻守将军朱桦章,今年近五旬,二十年前正当壮年,一直是抵御外侵的一把好手。而兰丹部队却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袭成功,那场仗只能是他故意给必胧放的水。所以后来必胧的儿子奇里亚,再次找到他结盟,他自然也不会拒绝。更是策划抢劫、并让朱桦章私吞下送往青州的军饷,那就是奇里亚给出的合作诚意。还有定州刺史姚谦昼,他的侧室娘子跟你们的翎主子是本家姐妹,这手美人计使得也是妙……”

“够了!”风戈冷声打断,一句都不想再听下去,“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听纪容棠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们隐忍蛰伏多年的艰辛隐秘揭露,风戈除了心神不宁,其实更多的是恼怒、愤慨。尤其是她那副好整以暇的作态,让风戈再难保持高傲与不屑,呲目欲裂,几近抓狂。

纪容棠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控诉,依旧语调轻缓,兀自说着。

“今日我虽坏了你们的好事,却救下了科纳伊的命。你们来大理寺带走他,也只是确保他能死在你们的手里,再无说话可能。打仗也讲究个师出有名,不然就算你们攻破了城,也攻不下城里的百姓,战争只会使他们流离失所,谁也不会认拆了自己家的人为主。兰丹送进宫的那两个女人意欲行刺陛下,大邺现在就是受害的一方,我们有权利发起攻势。所以为了改变这个现状,科纳伊必死,这样你们才有还手的理由。”

“但依我猜测,杀了科纳伊这件事,是你主子擅自决定的吧。兰丹国主可是给陛下送来两三封求保他一命的函件了。你说,若是我把你们的小心思写进回函里,谁还能支撑你们的计划?”

风戈冷哼一声,“我们国主断然不会被你挑拨离间了去。”

“的确,口说无凭。”

纪容棠拍拍手,命人传上来一个四面见方的木箱子。虽然光线不亮,但是鲜红的血渍沾满了蜡黄色的箱套,顺着箱子边角一滴滴滚落下来,血腥气息瞬间蔓延开来。箱盖的缝隙里夹住了一块织锦布料,上面有兰丹皇室特有的花纹绣样。

“这块儿布是谁的,你知道,兰丹国主若看见了,自然也能知道。我已经放出风声,有人擅闯大理寺,劫狱带走了兰丹皇子。目前犯人下落不明,但有两名带头犯人落网,并已交代清楚来因去果、以及兰丹皇子的藏身地。”

“难道你就不好奇,我怎么会放走那些原本应该在门外接应你们的人呢?”

说罢,她又把箱子往风戈面前推了推,唇角轻勾。笑意间寒光闪烁,宛如夜半鬼魅的狞笑,让人不寒而栗。“打开看看。”

难道……是科纳伊的人头?

风戈瞪大了眼睛,猛地直起身,扯动身上铁链当啷作响。在战场上,割下对方首级送回军营,就是最大的羞辱。他看见带血的箱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更久不变的做法。

而且,越看纪容棠阴森发寒的笑容,他越觉得是真的。

“你!”

怪不得非要和他兜这么久圈子,原是做给外面人看的,目的就是让人相信这一切都是他招供出去的。

其实自从去年和她交手吃了黄莲,风戈就从心底生出了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畏惧和不安。尤其是这次营救科纳伊一事的意外失败,更让他觉得纪容棠根本就是一个怪物。但他还是强撑着叫嚣回去。

“想栽赃给主子,你们做梦!且不说我们埋伏这么多年做出的贡献,单说国主对我家主子的信任那也是无人可比的。他火眼金睛,岂会被你这黄毛把戏糊弄了去?!”

然而纪容棠却还不算完,眼见风戈的情绪终于几近崩溃,她才倏地话锋一转,问出最想问的话。

“我的玉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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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六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