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给你选择

入仕前,每个官员都需将自己的出身家世表奏明了。纪容棠上任自然也少不了这一步,她将家中情况如实填下,上面清清楚楚写了有一个双生胞妹,去岁溺亡。这是乡里都知道的事情,她无从隐瞒,也不想隐瞒。

而公孙觉在决定启用她之前,自然调查过这些事情,所以此刻他看见纪容棠露出女人本相,也就不难联想出来了。

“兄长是上任途中被害的,只留下一个‘隆’字做讯号。但小女势单力薄,现有证据又不是足以指正,是以生了冒名顶替的念头,只盼有朝一日能搜集确凿正觉,将真凶绳之以法。”

纪容棠跪在地上俯身叩首,恭敬不慌张。“如今王隆已死,风戈也已经交代了全部的事情经过,只待处决。大仇得报,小女死而无憾,任凭陛下发落。”

大邺虽然民风开放,但纪容棠的此番行径也是不被允许的。女子冒充男子走马上任,并在朝堂上耀威扬威,这是公然挑战自古以来男权为尊的铁律。

夜色愈发浓郁,纪容棠依旧跪着以额触地,青石板的凉意逐渐渗透进她的肌肤,直达心里,生出沉沉的死寂。长发随风轻轻拂动,扫过青石板的纹理,似乎在无声地计数着流逝的时间。

良久,公孙觉终于开口叫她平身。

“你觉得为人臣者,什么最重要?”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显然过于出乎纪容棠的意料了。公孙觉是准备留她一命吗?

“忠君护国、爱民正身。”

当初她决心替哥哥走这条路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不仅是想给哥哥留有美名,更是她想要做个好官。

“欺君是死罪。但这些你都做到了,朕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纪容棠倏地亮起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用良臣治天下,方能群贤毕至,各展所长。朕说过大理寺的浑浊迂腐必要在这一朝做出改变,你是不二人选。朕从不质疑自己的眼光,也不怀疑你的能力。但女子不可为官,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你若能继续以纪容棠的身份参政,朕也敢破一次例。”

“若你只求替兄报仇,那么纪容棠就只能牺牲在对战兰丹中。”

公孙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念在她的确有些用的份上,死罪可免。但朝廷永远不会承认她的女子身份,要么假意为国捐躯,从此隐姓埋名。要么一辈子只做纪容棠,为公孙觉效力。

这两种选择,无论哪一种都是公孙觉对自己的恩赐。纪容棠几乎是想都没想,随手就捡起地上的冠帽重新戴好,直言必定不辱使命。

若是在裴珩没死之前,她可能还会有所犹豫,如今再没了任何羁绊,那就更要做有意义的事情才是。

公孙觉或许算得上位明君,至少在国家大事面前,不像那些迂腐老臣般将女人一棒子打死。但一位执掌天下万民生死的君王,怎么会对欺骗了自己的人有这么大的容忍度呢?她有些想不通。

若说他惜才,朝中也不是没别的能人将才,纪容棠自问可做不到本事第一,也并非不可取代。她实在不知道对于公孙觉来说,自己身上有何特别。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兰丹之战一触即发,自己在这其中还有大用。

……

翌日,玄风堂。

裴千尘独自坐在后院藤椅上,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拉得老长。布满愁云的面庞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余晖里闪出痛苦。微风偶然吹掉枝头绿叶,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忧愁,让人望之心酸。

纪容棠喊了一声“裴伯伯”,裴千尘应声而起,眼中却是一片死寂,如同冬日的湖面,冰封了所有的波澜。

裴珩是王益平的儿子,与自己有血亲之仇,她本不应该在意裴珩是生是死,甚至应该让他们全部消失。但这段时日的相处也不是假的,内心里还是想要一个结论。

韩尉带队到护城河打捞整夜也不见踪迹,有人说可能已经顺着河流飘到城外了。纪容棠却觉得裴珩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也许是自己爬上来逃掉了呢。再看裴千尘暗自伤神的模样,他应该是回来了吧。

想到这纪容棠不免心跳加快了些,甚至有小许的期待,希望能从裴千尘口中听到裴珩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等等。

“裴珩他……”

“走了,我已派人将他的棺椁送回淮安了。”

裴千尘语气轻如鸿毛,落在纪容棠耳中却比千斤重。她身形微晃,右手不自觉地攀上了胸口,似乎想要按住那颗正在发出破碎声响的心。

“昨夜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本就浑身是伤,又在冰凉河水中泡了许久,高热、发炎。就算是树游用尽毕生所学,终也无力回天。”裴千尘垂下双目,抽动着嘴角,强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哭声。

“这是珩儿留给你的,他说你一定会来,让我等你,不要送他……”

纪容棠接过染着血的锦袋,倒出一看竟是自己一直苦苦寻觅的芙蓉玉佩。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滞,纪容棠那颗碎了一地的心,又再次被万顷巨轮碾过,永无合好的可能。

“姑娘,我可以叫你一声芙儿吗?”裴千尘虚扶住摇摇欲坠的纪容棠,沉沉开口说起裴珩的故事。

“珩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对于他隐瞒自己身世这件事,让我待他说句抱歉。他并非刻意隐瞒,而是真心喜欢你。担心你会因为他的身世拒绝他,所以才想亲手抓住王益平交还与你后,再亲自告诉你一切的,只是……再没机会了。”

“他的出身没有选择,但他绝不是同王氏父子一脉的人格。既然你今日还能来寻他,就说明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并且在你的心里还是有珩儿的。相信珩儿看见,也能安息了吧。”

纪容棠的唇角频频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如鲠在喉,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那块玉佩,直到温热的泪滴落在上面,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究竟多痛。

一如失去哥哥的那天,寒风瑟瑟,落叶纷飞,天边的残阳如血,映照着自己孤独的身影。那双曾熠熠生辉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黯淡,如同星辰陨落,再无光芒。

在她猜测裴珩是否背叛自己的时候,裴珩却在用生命帮她取回玉佩。

承载了无尽悲痛与酸涩的肩膀,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每一下都沉重如山。

“裴珩他……还有什么让您转告的话吗?”

“珩儿说,若你哭了,让我劝你不要自责。王益平不止是你的仇人,他也恨之入骨,所以即便不是为了帮你,他也会想办法报自己的仇。”

“若我不曾落泪呢?”

“那就缄默其言,两不相欠。”

两行清泪再次奔流而下,如断线的珍珠,洒落满地。双目紧闭,依稀还能浮现出那张肆意不羁、灿烂狡黠的脸,仍在对着自己勾唇轻笑……

纪容棠有些忘记是怎么走出玄风堂的了,只记得路上风很大,就快吹散被悲伤掏空了所有力气的自己。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在与曾经的过往渐行渐远。街上的喧嚣也都与她无关,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寂静无声,唯有思念的声音在耳边无力回响。

“纪大人?纪大人!”

谁在叫我?

算了,不是他,他都喊我小海棠的。

“纪大人!都喊你半天了,怎么也不回我?”

胳膊忽然被人拽住,缓缓回头,是云舒。

云舒一眼便瞧出她的异样,担忧问道出了什么事,却无人应声。还要接着摇她胳膊,却反被她猛地一把抱住,云舒愣在原地,悬在空中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心跳也莫名地有些加快。疑虑之际,肩头突然传来湿漉漉的感觉,他竟哭了?

坏了,一定出大事了。云舒顾不得男女有别,拉起纪容棠就直奔水云谣,总没有当街表演的道理。

唐青给二人倒了茶,看懂云舒眼色,乖乖退下去,从外带好了门。

“谢谢。”纪容棠软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云舒刚要说跟她客气什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再仔细一回味,吓得手中茶杯差点掉落。“你,你再说一遍。”

“你没听错,”纪容棠抓过云舒的手,放在自己后背缠了很多层的束胸扭结上,“我是女子。”

云舒吓得慌张缩回手,捂住嘴,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可方才摸到的东西都清清楚楚告诉她纪容棠没说谎,来回扫量半天,终是怯怯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还有,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如此魂不守舍。”

纪容棠将事情经过大概解释了一番,听得云舒每隔几句话就要倒吸一口凉气,最后连端茶杯的手都抖得厉害,愣是打翻洒了一桌。

“我其实很早以前就想告诉你,不希望你把感情错付在我身上,但事情未成,我也尚有顾虑。今日坦白,希望你能原谅。”

云舒看着那双虽然空洞,但依旧明亮的眼眸,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觉得难过,甚至心疼。她一个弱女子居然要背负这么多东西,还成功地背负住了,绝对世间少有。真的很难想象这段时间她都经历了什么艰辛酸楚。

“放心吧,我会永远守住这个秘密。”云舒长叹一口气,柔软双手紧紧握住纪容棠的手。

“若你真需要一辈子以男子身份做官现世,我也愿意做你名义上的妻子,陪你演下去。男人总要娶妻生子的,你若没有这些,难逃被人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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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棠记(探案)
连载中六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