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潇湘声音混似洪钟，响彻在山顶上空，宋横玉下令喝道：“向既定路线进发！”
二队全军向山下撤退，一撤再撤，直到撤无可撤，最终在一湾浅浅的汇江入水口停下。
这里曾经是一处古战场，因为地湿气润，沼泽遍地，也被称为古武泽。
“又是沼泽混战？”楚潇湘拧眉，沼泽战术在叛军第一次使用的时候确实给他们上了一课。
正当楚潇湘观察之际，周围竹林忽而传来异响，身边士兵发出惨叫，一抹绿色从楚潇湘眼前闪过，击穿的前方士兵的喉咙。
楚潇湘瞬间看清梗在士兵喉管间的东西。那不是箭镞！而是一小截碧绿的竹子！它们被磨出尖头，充当这群兵器短缺的叛军的武器。
宋横玉心中暗暗叫好。
三天前，二队与高小眉取得联系，琅琊守军高小眉是与中营将军楚潇湘齐名的名将之一，在他二人之上的，就只有骆氏兄弟了。
虽然不知高小眉为什么愿意帮他们，但有这一大助力，不亚于雪中送炭。
岳清穆为了方便镇北军行动，特制竹子弓弩，不仅能暂缓兵器短缺的窘境，而且体量轻便，便于携带，不会引起楚潇湘注意。
竹子弓弩就地取材，采用古武泽周围的竹林，韧劲绝佳。
楚潇湘年事已高，骆军在磨他们，他们同样也在磨骆军。
“镇北军众！”宋横玉厉声道：“随我杀出重围！”
高小眉与宋横玉左右夹击，竟也让骆军捉襟见肘。楚潇湘暴怒，“不要乱！后撤！”
奈何骆军素质下降，和早年间他带领的队伍已是大相径庭，现在骆楚大地满面疮痍，军心大失。
现在的楚潇湘就是光杆司令，即使是不败的南诏神话，也有日暮西垂的一天。
楚潇湘得见高小眉，大惊失色，“高守军，你竟也与叛军为伍吗！？”
不成气候的骆军、有虎狼之师之名的镇北军、本应远在琅琊的高小眉，将他层层围绕，如鱼落网中。
“大势已去！”楚潇湘长嗟一声，不知道是在叹自己，还是叹骆楚。
纵使显露颓势，楚潇湘也只会冥顽不灵地站在骆氏一边，他目露狠绝，催动内功，使出那招惊闻天下的拾封掌。
拾封掌随着他年事渐高甚少使用，年轻时候还可迅速恢复元气，到了年老，就只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催命符。
拾封一出，谁与争锋！
宋横玉为了保护岳清穆这文弱书生，提前用十三连环把他甩出去，高小眉硬接一掌，喉头腥甜，内脏剧颤。
“他大爷！不愧是拾封掌！有生之年能领略一番，不虚此行啊！”高小眉在眼下这番情形也不忘大力称赞。
柳子规爆喝：“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夸他差点把我们都打死么？！”
“死在拾封掌下也不亏啊！”
“可老子还不想死啊！”
宋横玉若是能腾出手，想必是要扶额无奈。高小眉憨鲁，没有默契；柳子规年轻气盛，真正能让她信赖的伙伴，还是被她甩出去的岳清穆。
岳清穆是此行唯一免受拾封掌之害的，是二队最强的智囊大脑，他做出的选择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岳清穆大喊一声，“沿水流，向二三方向，撤退！”
这是提前规定好的暗号，二三方向，就是西南方向。
十三连环鞭如蛇一般，炫目的银光一闪，便以雷霆之速探出，楚潇湘反身，将将躲开。楚潇湘心中异动，总觉得此招似曾相识。
高小眉当即杀到，巨槊一横，楚潇湘只得提肘相抗，两方夹击，一时动弹不得。
楚潇湘身经百战，人控制住他，就等同于他控制了人，长枪出招，挥挑，一边将十三连环不断缠绕，一边轻松将槊震开。
不好！高小眉和宋横玉俱是一惊，没想到楚潇湘的实力如此恐怖，内力空虚都能将二人限制。
现在的楚潇湘都是如此，那几十年前，盛年的他呢？如果今天遇到的是那时的楚潇湘，岂不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楚潇湘心中又岂不是这样想，但凡年轻五岁，他绝不会让眼前这些跳梁小丑班门弄斧！
柳子规轻功直冲，袖中暗器冷光频发，替高、宋二人减轻负担后，他肩负起带队突围的任务。
西南方向，三队一队汇合。何卿云终于见到谢一璇，霎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人的脸仿若梦中景象，何卿云腿一软，眼泪差点掉下来。天地浩大，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尚在人世，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如果不是大敌当前，兄妹二人就要抱头痛哭起来。
谢一璇常常清淡如水的心绪终于激荡起来，俊逸绝俗的面庞都因激动而涌上一层淡淡地红，聂雅之在一旁静观，十足惊讶。谢一璇太过兴奋，因此没有注意聂雅之，她先是一愣，然后不自知地笑起来——就好像单纯为谢一璇亲人重聚而欢喜。就好像单纯因为谢一璇欢喜，她才欢喜。
——穆阳公主，未来的北燕之主，在这一刻，终于纯粹地开颜一笑。
一队三队在短暂交涉后，派出一小部分人马支援二队，引诱楚潇湘，剩余人埋伏在此。
待楚潇湘随二队的人来到坝上桥，镇北军已在此埋伏多时了。
坝上桥不是在堤坝上修建的，准确的说，古武泽的堤坝已经很早被摧毁掉了，具体哪场战争，已不可考，如今能看见的桥，只是后来人用石块修建的。只有桥的作用，而并无堤坝的作用。
这也让众人心里稍减轻些愧意。为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楚潇湘策马，带着骆军上坝上桥，意欲追赶以柳子规为首的叛军。
古武泽之所以在此形成大泽，是因周围地形外高内坳，简直是个小型盆地，一汪浅浅的碧水，粼粼地涌动，像一块微小却纯净的水蓝晶。当地已经快没有人记的，这里曾经将尸骨堆积如山。
一箭迸射，形若红花——一捧火束，点燃坝上桥暗中准备好的火药。
楚潇湘想要下令撤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巨响席卷山谷内，发出空空的回响。
“上啊！不能让他们活着上岸！”赵煊奕怒而下令。
正巧碰见宋横玉恢复气力，也来到坝上桥。高小眉受伤，暂时昏迷。
听闻此令，宋横玉顿也不顿，一股脑地冲进湖泊大泽，如一位灵巧毒辣的水蛇。一开始只有水泡浮上来，后来一点声响也无。
四周沉寂下来。
除了艳红的血花。
血不曾断绝的上涌，也不曾断绝的下流。
渐渐的，能看见的就不只是血，还有尸体，它们还有活着时候的神情。如死鱼一样浮上来，在大泽中慢慢地泡胀，如果没人收尸，最后就会被水流冲进海里。
这些人有的是骆军，有的是镇北军，但总归是骆军形势更差。
毕竟楚潇湘不善水战。
何卿云待了片刻，没见宋横玉上来，有些坐不住了。
“有人看见宋将军吗？”她站在岸边，着急问。
危险的行为，如果有人在水中奋而直起，把她拉下水，那何卿云会有溺毙的风险。
“你干什么！快回去！”
赵煊奕浮上岸，见此破口大骂，还伸手想要把她推离。
何卿云问：“你看见宋横玉了吗？”
“没有。她和楚潇湘似乎有仇，应该是找楚潇湘去了。”赵煊奕回答，随后想了想，又沉到水中。
何卿云暗忖，宋横玉的人际关系极简单，她知道楚潇湘的弱点，又对他有恨。何卿云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宋横玉的老师，那个曾经在她祖父谢炽旗下，又心灰意冷回到西江的镇北老将。
宋横玉的老师与楚潇湘有故旧关系，也许从前二者关系很好，但最后破裂，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宿敌，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未减弱半分的怨恨着。
宋横玉沉入水底，用她老师赠予十三连环鞭，狠狠缠住楚潇湘的脖颈。
赵煊奕到的时候，宋横玉濒临脱力，赵煊奕抬手，示意她上去，这里交给他。
宋横玉执拗地摇头，似乎不亲眼见到楚潇湘去死决不罢休，赵煊奕也拿起十三连环的另一头，要与宋横玉一起把楚潇湘绞死。
死亡的阴翳爬上楚潇湘苍老的面庞，他嗬嗬地低吼着，然而在水中，他没有丝毫办法。
宋横玉铁了心要让楚潇湘在绝望中死去，水泽湖泊，就是她为其选择好的墓地。
“谢炽……纪良……”楚潇湘声音低不可闻，但宋横玉还是听见了，听到“纪良”这个名字，原本松弛的手，又违逆本能地紧拉住鞭柄。
楚潇湘看见了鞭柄的名字，也认出这是谁的鞭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从他嗓子里吐出来的，还是这两个名字。
音调越变越尖细，最后，宋横玉恍惚听见一声叹息，年轻的、傲绝众生的、这个即将死去的人的从前，依旧在喊那两个人的名字。
楚潇湘也许死了。
但宋横玉真的没有力气了。
她与楚潇湘一齐阖目，她被赵煊奕带离古武泽，而楚潇湘要继续下沉。
楚潇湘兵败。
何卿云见到宋横玉还活着，松一口气，一直提起来的心，在宋横玉大仇得报的笑容里，落回肚子里。
聂雅之道：“虽然楚潇湘兵败，但骆温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寻常人根本没办法阻止他。趁此机会，我建议立即拔营。”
福州的尉迟军已经到了，“他们传来线报，要我们务必十五天内抵达阙都前的最后一城——玄武城。”
何卿云将信鸽放走，指尖搓着布帛。
“十五天？从晋州仓山，冲破沧州宁云城，再到玄武城，怎么说也得一个月，更何况我们现在还有这么多伤号！”赵煊奕不满，“他们怎么想的？”
“也许……尉迟军那边已经做好布防以及攻城事宜的准备，亟待我们与他们汇合？”谢一璇无奈，“不管怎么说，十五天确实太赶了。”
宋横玉在一旁问：“不能再商量吗？”
何卿云摇头，“这不仅是军令，还是王命，我们没办法拒绝。”
说罢，何卿云又看岳清穆，“你怎么想？”
岳清穆沉吟片刻，“继续兵分两路，无伤患的一队，十五天赶到玄武城不是问题，伤号就在后面慢慢走吧。”
“嗯……本来我也这么想。”何卿云道，“但与楚潇湘交手，耗费兵力太多，无伤患的一队去玄武城，我怕我们现在的兵力……不足以让昭康公主满意。”
满室沉默，无话可说。
“那就分三批吧。”一道干哑但不失凌厉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回头一望，发现是刘武灵站在那里。
“你，你醒的这么快！我还以为……”何卿云言语混乱，惊喜溢于言表。
“还以为我要睡十天半个月？我哪有那么脆弱。”刘武灵浅笑着说，他拄着拐，步履艰辛地走进这挤满人的大帐。
“啊……”刘武灵看见了谢一璇，一时怔愣，良久，道：“你真的没有死，这实在是太好了……”
谢一璇笑着看他，“是啊，你没死，我也没死，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并肩作战，这真是太好了。”
寒暄一阵后，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刘武灵道：“我们现在还有一支队伍，加上他们，够用了。”
以梁思庄黄真渡为首的督粮官，及其一行羁押粮草的部队还在路上，有他们从中协助，十五日抵达玄武城，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最终决战的起点，就在玄武城。
起义篇写完全文就写完一大半了，终于看见胜利曙光了……
表哥表嫂完全就是霸道公主和她的小娇夫
来个人陪我说说话吧……孩子真的要不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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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兵败古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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