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主子恩典!”承影迅速叩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身,保持着深深躬身的姿态,倒退着迅速逃离了房间。
鹤栖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小眉头蹙得更紧,闷闷地哼了一声。
侍女琴心等人听到动静,小心地进来伺候。鹤栖赤着脚,坐在窗边的小榻上,随意地摆弄着黑白两色的玉石棋子。
“琴心,”鹤栖落下一枚黑子,头也不抬地问,“最近家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离她最近的侍女琴心上前半步,低头恭敬回道:“回小姐,前几日三小姐和二小姐为了一只五彩鹦鹉起了争执。后来二夫人出面,把鹦鹉送到了幽篁院。”
“哦?”鹤栖撑着脸颊,目光落在棋盘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什么样的鹦鹉,竟能让三妹妹和二妹妹都这般上心?”
“据说那鹦鹉极为通人性,羽毛五彩斑斓,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还能学人说话,甚至能跟着拍子扑扇翅膀。那鹦鹉本是二小姐托人从南边寻来的,只是前几日丫鬟一时疏忽没关好笼子,让它飞走了,恰好落进了三小姐的兰芷院。三小姐见了十分喜爱,便命人捉了下来,养在自己院里。二小姐知晓后便去理论……”
鹤栖落下一枚白子,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到手的东西,岂有轻易放手的道理?二妹妹这次,怕是气得不轻。”
琴心垂首侍立一旁,并未接话。这些夫人小姐间的龃龉,不是她能置喙的。
鹤栖又落下一枚黑子,审视着棋盘,黑白交错,似乎陷入了僵局。她拧着小眉头,捏着一枚白子,思索着该如何破局。
这时,内室通往净房的珠帘被轻轻挑起一角,一道墨绿色的身影悄然无声地进入,在榻前无声地跪下。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只用一根简单的布带在颈后松松束住,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额角和颈侧,整个人多了几分少年气,只是那低垂的眉眼依旧冰冷。
鹤栖捏着白子,犹豫片刻后放下,随即舒展眉心,又接连落下几子,这才面带笑意地看向榻前之人。
“承影,过来。”她招招手。
承影依言膝行几步上前,视线习惯性地低垂,一眼便看到了鹤栖雪白的小脚。紧接着,带着暖意和淡淡馨香的手指伸了过来,轻轻抬起了他的下颌,迫使他微微仰头。
“你怎么头发还没擦干?”鹤栖看着水珠顺着他鬓角滑落,浸湿了肩头的布料。
承影不敢直视主人,垂下眼眸,恭敬回道:“不敢让主人久等。”
“琴心,拿块布来。”
“是。”
不多时,琴心取来布,正要递给承影,却见鹤栖小手一伸,直接接了过去。
她赤着脚跳下小榻,走到承影面前,伸手解开他颈后那根束发的布带。如墨的黑发瞬间披散下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鹤栖将棉布往他头上一罩,然后学着侍女平日里给自己擦头的样子,有些笨拙却兴致勃勃地揉搓起来。动作时轻时重,毫无章法,偶尔还会不小心扯到几根头发。
承影僵直地跪着,将头垂得更低,连被扯痛了头皮也丝毫不敢动。
擦了好一会儿,鹤栖有些累了,她摸了摸承影的头发,感觉差不多干了,才把湿了大半的棉布塞回他手里:“去小间里,你自己再整理一下。”
“是。”
承影的头发被揉得像被踩过的乱草,鹤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轻轻抚了抚:“暂时不用跟着我,跟着书画熟悉下这里。”
“是。”
鹤栖拍了拍他的头,承影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起身后退几步,才转身跟着静候在一旁的书画离去。
申时末,大夫人那边派人来唤鹤栖过去用晚膳。鹤栖整理好仪容,披上斗篷,跟着来人前去。
一进屋,暖香扑面。鹤栖脱下斗篷交给侍女,恭敬地向母亲行礼。
大夫人笑着拉过她的手,关切地询问今日在族学里的见闻。鹤栖挑了些夫子讲的趣事和同窗间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讲给母亲听,逗得大夫人莞尔,母女俩言笑晏晏,气氛温馨。
侍女们安静而麻利地摆好精致的晚膳,大夫人便停下话头,牵着女儿的手在桌边坐下。
“尝尝这个,”大夫人亲手夹了一片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白片羊肉,放入鹤栖面前的小碟中,“你昨日提过想吃。”
“谢谢母亲。”鹤栖眼中满是喜悦,昨日她同母亲说想吃白片羊肉,今日自己都忘了,母亲却记在心上。
大夫人笑着看她,眼中满是慈爱:“最近天干物燥,这羊肉虽好,母亲也只让厨房备了这一小碟,解解馋就好。回去记得多喝些温热的蜜水。”
“女儿记下啦。”鹤栖点点头。
在自己母亲屋里用饭,规矩便没那么多,鹤栖吃得心满意足。饭后,她倚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处理府中日常的账目和事务。烛光下,母亲沉静的侧脸显得格外温柔。
看着母亲笔下流畅的字迹,鹤栖忽然想起困扰自己一下午的问题。
“母亲,”她小声开口,带着点困惑,“您是怎么同影卫相处的?”
“怎么?你的小影卫,不听话?惹你生气了?”夫人停下笔,侧首询问。
鹤栖摇摇头:“承影很听话,就是……我也说不清楚。”
大夫人放下笔,指尖轻轻拂过女儿微蹙的眉心,声音放得更柔:“你对他感觉如何?”
“唔……”鹤栖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像一只……嗯,很漂亮,但又有点呆呆的、特别特别听话的小狗?”
夫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失笑出声:“你想让他成为无往不利的宝剑,结果他却像只懵懂的小狗?小七失望了?”
“才不会!”鹤栖立刻反驳,小脸绷紧,满是认真和不容置疑的笃信,“他以后一定会像他的名字一样,成为我的‘承影之剑’!最厉害的那种!”
大夫人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看样子你很喜欢他。”
鹤栖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她把小脸往母亲的胳膊上依赖地蹭了蹭,仿佛被说中了某种隐秘的心事,带着点小羞赧。
“每个人与影卫的相处之道都不同,”大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温和,“这需要你自己去摸索。如何驭下,如何施恩,如何立威,皆在其中。况且,”
她顿了顿,“他才到你身边,如同一块刚出矿的粗胚,离成剑尚远。小七莫要心急,来日方长。”
“嗯。”鹤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母亲的话记在心里。
大夫人处理完最后几页账目,准备安置。
鹤栖看着母亲,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大夫人看着她那依恋的眼神,含笑问道:“今夜风雪又起,要不就留在母亲这儿安歇?也省得来回折腾受寒。”
鹤栖抱着母亲柔软的腰,眷恋地蹭了蹭,小脸上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手:“不行,母亲。我答应过承影,今晚要回去的。”
“好,那路上小心。琴心,多掌一盏灯,照仔细些。”
“是,夫人。”
回到自己房中,鹤栖让琴心等人退下,只唤了承影进来。
她指着床边那张铺着厚厚软垫、原本是给贴身侍女夜间值守用的小榻:“今夜换你守夜,睡这里。”
“是。”承影没有任何异议,立刻应下。只要不是僭越主榻,睡脚踏或矮榻值守,是影卫份内之事。
鹤栖洗漱完毕,琴心进来,低声将夜间守夜的规矩和注意事宜一一仔细交代给承影。
承影垂首静听,默默记下。
烛火熄灭,只余墙角一颗夜明珠被厚绒罩子遮住大半,透出朦胧的光线。鹤栖钻进柔软温暖的锦被里,闭上眼睛,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她能感觉到小榻上承影的存在,但他安静得如同消失,连一丝衣料摩擦的声响、一点呼吸声都难以捕捉。
这种绝对的寂静,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甚至生出一丝后悔:刚才……是不是该让琴心留下?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些挥之不去。她翻了个身,锦被发出窸窣的声响。
小榻上,承影睁着眼睛,全身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床榻的方向,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不敢有丝毫松懈。
过了一会儿,鹤栖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承影,我要喝水。”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黑暗中就响起了轻微而利落的倒水声。紧接着,柔和的光线稍稍亮起,承影挪开了夜明珠罩子的一角,将一只斟了七分满温水的白瓷杯,稳稳递到鹤栖触手可及的位置。
鹤栖就着他微凉的手,小口喝了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感似乎也随之咽下。
她重新躺好,在脑海中翻出今日夫子所授最艰涩难懂的那篇《尚书》注疏,开始一字一句地默默背诵。那些拗口的字句和深奥的含义果然是最好的安神药,她的思绪渐渐沉淀,眼皮越来越沉,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黑暗中,随着主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承影终于松懈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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