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与其皇后马氏合葬的陵墓,明孝陵,就在江宁。早前皇阿玛为宣示正统,天下归心,三次南巡都曾往明孝陵祭拜。今日早朝听皇阿玛谕旨明儿五月十五祭拜明孝陵,我并未觉意外。
明太祖朱元璋能从一个穷和尚白手起家,逐鹿中原,建立大明王朝,开创“洪武盛世”,确是条汉子——能当我的头!
午晌曹寅给皇阿玛进言:“皇上,您早前三次祭拜孝陵,都得数万百姓围道感泣。如今天下承平,您在拜祭孝陵后,若能御驾秦淮,与民同乐,江南百姓一定更感盛世繁华!”
“秦淮?”皇阿玛沉吟。
我强按住心底的激动。俗话说“六朝金粉,十里秦淮”,秦淮是江南第一风流地,对于秦淮,我早心向往之,只是碍于烟花柳地影响名声,一直未能成行。
“皇上,您有所不知,”曹寅侃侃讲述:“秦淮两岸,不止有秦楼楚馆,还是江南贡院所在,文人荟萃之所。”
“比如著名的‘秦淮八艳’,每一个交往的都是文名赫赫的复社、几社、东林党人——似顾横波与龚鼎孳,董小宛与冒辟疆,卞玉京与吴梅村,李香君与侯方域,寇白门与朱国弼,马湘兰与王稚登,柳如是与钱谦益,无一不是。”
无论龚鼎孳、冒辟疆、吴梅村、侯方域、钱谦益、朱国弼、王稚登、钱谦益都是前明的遗老遗少,也都曾是“反清复明”的主力干将,不过后来,除一个冒辟疆外,都接受朝廷招安,做了我大清的官。连带地秦淮八艳也都没得几个好结果:顾横波一生备受争议;董小宛早逝;卞玉京改嫁郑建德;李香君被赶出侯家,郁郁而终;朱国弼为筹银发卖寇白门,寇白门重操旧业,再遇负心汉,悲愤病死;马湘兰一腔痴情,苦等王稚登三十年,终身未嫁;柳如是悬梁自尽。
不过“秦淮八艳”,这才七个,还少一个是——陈圆圆与吴三桂。
嗯,吴三桂已是反贼,不合再提。陈圆圆未及等到吴三桂谋反,就因年老色衰,恩宠不再,出家为尼。
莫名地,我想起绮罗那句“名士才子什么的都不大靠得住”那句话,不免点头:爷贵为皇子,可不是这些朝三暮四的失节文人所能比。绮罗日前跟爷说认命,大略是真的。
绮罗聪慧,打小就是个明白人。
“哦?”皇阿玛目露兴趣:“还有这种事?只是江南贡院为什么会跟风月场所比邻?”
“皇上明鉴,秦淮河横贯江宁,流入长江,是江宁客货流通的重要通道。”
言外之意:地理位置决定。
“江南贡院荟聚江南士子,始建于南宋孝宗时代,距今已五百多年,兴盛却是在洪武立朝之后。”
确实,科举始于隋,兴盛在明。
“而秦淮烟花——历史上秦淮虽说早在南北朝时,就是达官显贵歌舞宴饮,游览繁华之地,实则大兴教坊始于明太祖朱元璋。”
有点意外。
毕竟晚唐杜牧诗曰: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从南北朝陈后主至今,我印象里秦淮的声色歌舞、纸醉金迷已存续了一千两百多年。
“明朝建立之初,百废待兴,朝廷入不敷出。明太祖想到春秋齐国管仲建官营妓院敛财的故事,在秦淮广建勾栏瓦舍,亲自提名‘富乐院’,又为之题写对联: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世间多痴男怨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横批:花国寻梦。”
“至此秦淮风月日盛。”
“洪武二十七年,明太祖以海内太平,思与民偕乐,命工部建鹤鸣、醉仙、讴歌、鼓腹、来宾、重译等十六座教坊酒楼招待各地富商巨贾和各国使节。”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南京成为留都,十六楼生意衰落,经营者开始在秦淮两岸建筑别墅河房,两岸灯火通明,画舫穿梭其中,发展出秦淮独有的灯船风俗——每年端午时节都举办灯船夜游,全城乡绅士子,小民百姓竞相围看。灯船所经,自聚宝门水关至通济门水关,水泄不通。”
“似前人作《秦淮灯船赋》曰: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冶,房值甚贵,而寓之者无虚日。画船萧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河房之外,家有露台,朱栏绮疏,竹帘纱幔。夏月浴罢,露台杂坐。两岸水楼中,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女各团扇轻绔,缓鬓倾髻,软媚着人。
年年端午,京城士女填溢,竞看灯船。好事者集小篷船百什艇,篷上挂羊角灯如联珠,船首尾相衔,有连至十余艇者。船如烛龙火蜃,屈曲连蜷,蟠委旋折,水火激射。舟中鏾钹星铙,宴歌弦管,腾腾如沸。士女凭栏轰笑,声光凌乱,耳目不能自主。午夜,曲倦灯残,星星自散。”
“皇上南巡,观民风土俗。奴才愿集灯船花舫,恭请皇太后、皇上、太子秦淮夜游,与江宁百姓同乐!”
曹寅说得恳切,皇阿玛点头:“荔轩,你既有心,朕准了!”
提到坐船,我不免想起绮罗端午落水的故事,私下问胤祥:“十三弟,皇阿玛前岁南巡,没坐灯船吗?”
“压根没得闲吧!毕竟端午当天就回銮了。不过八哥倒是请我们兄弟来游过秦淮。”
“现秦淮河为两岸房屋侵占,河道狭窄,只能通行二三十人的小船。似皇阿玛奉皇太后坐灯船,加上太子、太子妃、宜妃、母妃和咱们兄弟福晋,还有贴身伺候的奴才,护驾的侍卫,龙舟驶不进去,必是得分几条船才行!”
……
后晌回到书房。
“爷,”高无庸禀报:“绮主子今儿能起了,午饭都是自己用的,用了一碗饭和一碗青菜炖豆腐。”
时隔七日,绮罗可算好了!
我出一口气,来跨院瞧绮罗。
刚进主院,玉婷就已得了信,迎了出来:“爷,吉祥!”
“起吧!”我扶起玉婷:“这日头还晒,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屋去。你绮妹妹身子不好,爷去瞧瞧她!”
玉婷的算盘,打得太响——竟妄想操控爷枕席,爷不惯她这个臭毛病。
玉婷的笑瞬间带出勉强,我松开手,自顾转过西厢房,踏入跨院。
位处西厢房后的跨院,不仅位置偏僻,且只有三间五架梁的北房和三间五架梁的倒座——连个抄手走廊都不该,逼仄得可怜。
这么小一个院子,自然没栽花树,就只正房门外向阳处摆了两盆茉莉做景。
我见状自是不高兴。又不是没有好院子,玉婷如此克扣绮罗的结果就是将绮罗完全地推向琴雅。
玉婷小性太过,实难成器。
进屋看到绮罗前所未有的尖削下颌,我便知道绮罗这回一点没装,确是吃了大苦。
抬手扶住看到我来坐起身准备下床的绮罗,撩衣坐下,和气问候:“现身子如何了?”
虽说这回落水的事我冤枉了绮罗,但我一个爷,如何能跟妾侍低头认错?
何况绮罗心高气傲,即便认命,也不甘心做小伏低,更不明白我的情意,领我的好。如此莫不如将错就错,就当提她本分规矩,磨她脾性了。
绮罗没犹豫地回我:“贝勒爷恩典,奴婢都好了!”
“是吗?”伸手搂着绮罗,我亲昵笑道:“那爷替你瞧瞧!”
绮罗闻声一僵,我扬眼疑惑:“嗯?”
四目相对,绮罗畏惧地垂下杏眼,抬手解衣:“奴婢伺候贝勒爷!”
我撩起袍服下摆,吩咐:“过来!”
……
翻来覆去倾泄完相思,我方抚弄绮罗至今尤存大片青紫的背脊皱眉:“这都几天了,你这背上的青淤都还未消,回头爷使高福送药给你,你好生服用!”
有些后悔前几日没来瞧绮罗,但转念想起绮罗今儿才能吃饭吃菜,这活血化瘀的药多伤肠胃,方才罢了。
“嗻!”绮罗乖顺答应。
“再你病了这些天,明儿十五,倒是跟你李姐姐一块儿进宫给母妃请安吧!”
怎么说绮罗也是皇阿玛御口亲点来南巡的人,何能一天到晚躲在房里,面都不露?
“嗻!”绮罗再次答应。
“好了,爷得走了!”我推开绮罗:“传水吧!”
虽说不舍,但绮罗才好,明儿又要进宫,需要休息……
回到书房,我吩咐高无庸:“预备浴桶!”
已是夏天,刚大汗淋漓地泄了两回,不洗澡,实走不到人前。
绮罗身子多灾多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伺候我洗浴?
……
泡在浴桶里,高无庸拿丝瓜络替我擦背。我垂眼看着浴桶里的清水,自顾想着分开才一刻钟的绮罗。
连日米汤续命,缺乏饮食滋养,绮罗的呼吸气力都大不如前,很需要安养。
跨院狭小,实不合绮罗养病。但换院子,我皱眉:必得有个因头。且先叫绮罗住着吧,正好认清现实——绮罗想不受欺凌,住好院子,惟只有得爷恩宠。
……
《诗》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绮罗不织布,不祭祀,更不采药制药,每日游手好闲,至今连个荷包都未曾做给爷,偏我爱她,念她,想她,一时半刻都丢不下她!
如春花所言,绮罗在我府邸的份量赶不上玉婷,但却是这世上最耗费我心神的人——我长这么大,就再没为一个人,还是一个妇人,费这许多的心。
佛说:“心不住于内,亦不住于外”。我的心却是住于绮罗。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想改变,我叹口气,怕是只有确认绮罗的心完全地归于我才行!
……
入夜,我方来主院。
“玉婷,明儿十五,”我告诉玉婷:“你领绮罗进宫给母妃请安。”
“爷放心,”玉婷跟我表忠心:“奴婢一定盯紧了绮妹妹,不叫她闯祸!”
我点头:“你心里明白就好!”
……
早起出门前,我又吩咐高无庸:“告诉秦栓儿、秦锁儿,今晚秦淮坐船,他俩个即便不得上船,也给爷在岸上盯好了。”
秦淮灯船就只普通乌篷船的高度。人落下去,可不似三层龙舟那般声势浩大,容易发觉。
且又是夜船,我还真担心绮罗又被人推下船去——绮罗绝色,秦淮周围许多乐户,难保没人铤而走险,私藏了绮罗。
至于绮罗自己,她还没见到绮礼,自不会想不开,由此倒不必特别嘱咐,显得我很挂心她似的。
……
老康爱名,又惦记游秦淮,曹寅投其所好,预备秦淮灯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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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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