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下朝后我来柏林寺上香,送九月十九菩萨佛诞的供奉,再给去岁夭了的弘昀预定个超度法事。
进殿看到中间一个缸大的海灯,贴的大红纸上写着“郭络罗·绮罗”几个字,不由一愣:这什么情况,谁干的?
“四贝勒!”
顺着我的眼光瞧到海灯,方丈告诉:“这是郭络罗家绮三爷给他妹子点的长明(命)灯。听说绮三爷的妹子重病,绮三爷为救他妹子,许的愿心很大,现在京师百家寺庙道观给她妹子点一百盏长命灯,再九月初三到九月初九,还要为他妹子生辰办一百场消灾延寿法会。”
我……
我早知道绮礼疼惜绮罗,但没想这么疯癫。
绮罗现还活着,还没死呢,绮礼就开始这么大张旗鼓地做法事,这要绮罗真死了,以绮礼这股子疯劲,岂不是还要给绮罗打七,做百日,做周年,然后一年四节,生辰忌日,没完没了?
越想越觉头大,偏没法阻拦。
绮礼跟绮罗是兄妹,即便他散尽家财为绮罗祈福,世人听说都得赞叹随喜,夸他手足情义。
但放着不管,听凭绮礼这么闹腾下去,御史风闻奏事,一准上达天听。
到时候皇阿玛问我,我要怎么回?
皇太后六十圣诞在即,京里各处都在为皇太后祈福。结果我一个笃信佛道的皇子,为皇太后祈福,许的愿心还不及绮礼给绮罗的大——绮礼这不是给我难堪吗?
我为绮礼气的脑仁疼,但当着方丈的面唯有合掌赞叹:“阿弥陀佛!”
柏林寺出来,我吩咐高福:“去京里各大寺观看看,都什么情况!”
……
傍晚时分,高福一身风尘的回来禀报:“爷,如柏林寺方丈所言,京里的广济寺、戒台寺、大觉寺等古寺名刹,白云观、东岳庙、火神庙等道观,都跟柏林寺一样有绮主子的长命灯和消灾延寿法事。”
摆手打发走高福,我一筹莫展。
现满京城人都知道绮礼为绮罗祈福的故事了,绮罗重病的事一准也会翻腾出来,再还有皇太后的寿礼,我吩咐高福:“告诉福晋,爷即日起斋戒,为皇太后抄经祈福!”
绮礼一个奴才,我身为皇子,无可能跟他斗气比赛法事规模,招来更多口舌,为今之计,就只有斋戒抄经了!
晚饭后来上房,琴雅和我道:“爷,皇太后圣诞在即,奴才等也当斋戒抄经,为皇太后祈福!”
我点头:“琴雅,你有这份心很好!”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当下,我很需要琴雅的支持。
“爷,”琴雅问我:“绮妹妹重阳生日,您看是不是使高福替她往寺里做些布施?”
至此我方省起,我府里妇人过生辰,一般早十天就会打发人往寺院商议点灯、布施、放生、法事事宜。
绮罗重阳生辰,论理八月二十九,就该张罗起来了。
我看向高福,高福扑通跪下:“奴才该死!”
为免引发怀疑,绮罗的药都是高福亲送给春花,想就是如此,高福才未曾替绮罗操办消灾延寿相关法事。
“绮罗进府不久,”我沉吟道:“就被禁足,没有家常走的寺庙庵堂。她生辰佛事就在观音寺办吧!”
自己的家庙,虽说小了点,但绮罗身份低微,也算能够交代。
“嗻!”高福如释重负。
“那么爷,奴才将绮妹妹生辰酒席钱添到佛事里去!”
妇人生辰正日,琴雅作为嫡福晋会张罗一桌席送去妇人院子,其他人也会过去姐姐妹妹地坐一坐,送些礼物。当然我也会留宿,赏些衣裳首饰。
“这些你都看着办吧!”
站起身,我告辞:“爷回书房了!”
今儿虽是初一,但既已决定斋戒,就没有再上房留宿的道理。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日,胤祥告诉我:“四哥,听说绮礼在京里各大寺观,大作法事,为绮福晋祈福!”
“是啊!”我无奈叹息:“你也听说了!”
胤祥嗯了一声,望望我的脸色,没再多说。
我想想,描补:“绮罗这病久不见好,绮礼有心愿意,且由他吧!”
“四哥,”胤祥给我出主意:“京里医术最高的是罗美,但能请他替绮罗瞧瞧就好了!”
我苦笑:“十三弟,罗美家常只替皇阿玛、皇太后、太子诊脉。即使咱们,也不能僭越,请他瞧病——除非皇太后、皇阿玛恩典!”
绮罗只是一个庶福晋。孝字当头,我没得为一个妾侍烦扰皇太后、皇阿玛的道理。
琴雅作为嫡福晋,倒是能请母妃出面求皇太后恩典。奈何过去半年,母妃对绮罗不闻不问,绝无可能替绮罗出头。
事实上,但凡母妃能过问绮罗一句,琴雅都不至于似现在这样撒手不管。
心念间,我忽然想到绮礼搞这许多事,又是画观音图,又是做法事啥的,该不是想见皇太后,求个指罗美给绮罗看病的恩典吧?
胤祥也想到了,真心感叹:“绮礼真是用心良苦!”
我默然无词。
绮礼实是个好兄长,只他这份心注定白费。
……
九月九,重阳节。乾清宫照例家宴。宴席上各色菜肴,无论我,还是我琴雅、玉婷、秀英都只拣两筷子素菜,就两块重阳糕。
回到府邸,琴雅主动和我道:“爷,既是为皇太后斋戒抄经祈福,今儿重阳家宴就免了吧!”
我点头:“琴雅,你虑的是!”
绮罗的死看似我动的手,实质琴雅、玉婷、秀英等都难逃其咎,如今普天同庆时候,阖府斋戒抄经,也是报应。
……
绮礼珠玉在前,我必是要多关心绮罗才能堵悠悠众口。
早前下朝后和胤祥来绮罗院子。
才进屋,就听到春花的哭腔:“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胤祥望我一眼,我几步跨进卧房。绮罗披头散发的躺在炕上,环手抱着胸,缩成了一团。
“高福,”我吩咐:“请太医!”
回头看到胤祥站在外间没进来,我醒悟,步出卧房,招呼:“十三弟,坐。”
徐嬷嬷送上茶来:“贝勒爷、十三爷请喝茶!”
我望望里屋,无语。
绮罗跟前就春花一个丫头,绮罗病重,春花服侍绮罗走不开,连茶都不得闲给胤祥倒。
但加人,不说这人打哪儿选,只说绮罗死定了,我何能再给绮礼添个怀疑对象去?
来的依旧是胡太医,诊完脉,胡太医回我:“回贝勒爷,庶福晋善惊易恐,气短神疲,惊悸不安,舌淡苔薄,脉细数,此都为心胆虚怯的怔忡状况。”
“这方子,奴才用的是镇惊定志,养心安神的柏子养心汤。”
“胡太医,”春花不顾身份地隔着帘子插话:“这个柏子养心汤,我主子都吃一个多月了,不说起色,竟是越加严重了。”
一张方子连吃一个多月都没一点起色,我皱眉:这确是个问题。难保不怀疑药。绮礼只怕早就怀疑了,只是苦无证据。这实有些麻烦。
胡太医脸色阴沉下来,胤祥帮春花圆场:“这丫头是关心则乱,胡太医无需与她计较。”
……
九月十三,京里各大寺观开始为观音菩萨出家成道日打七,我往柏林寺听经。再一次的,我瞧到写着绮罗名字的海缸长命灯,不免苦笑:我这边杀绮罗,绮礼那头大供养求佛菩萨替绮罗续命,这佛菩萨若是灵验,这长命灯不灭,绮罗便死不了,若是不灵验,那我以后还点什么灯,拜什么佛?
我这回算是把我自己都给绕进去了!
十月初一胤祥生日,阿哥所喝酒。散席后又来我府邸看春花。春花全程待在卧房炕上守着绮罗,脸都没露。
回到书房接着喝酒。没两杯,胤祥忽然自嘲笑道:“四哥,我大概有些明白九哥的执念了!”
老九已开衙建府,搬出阿哥所。过去一个多月,胤祥都没再提老九。
“想咱们兄弟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为人奉承?偏就有这么一个人不假辞色、不为所动——是真不动心,不是欲擒故纵的哪种。不免就想知道什么能够将她打动。”
“比如春花,我现在知道了,她眼里就只有她主子绮罗。不似她这个年岁其他丫头一般整天肖想着嫁我们阿哥。”
“十三弟,”我劝慰胤祥:“你看这世间的花有春天开的,夏天开的,还有秋天开的、冬天开的。似我这书房后院的梅花原是春天开,但用炕房催出来的盆景儿,腊月过年就能开。这妇人也一样——有知事早的,也有知事晚的。不管早晚,只要过了门,自然就都晓事了。”
我觉得胤祥想多了。比如绮罗那么糊涂一个人,归我没几天,还不是知道了吃醋拈酸?
自古女子出嫁从夫,胤祥喜欢春花,纳她进府就完了——只要生米做成熟饭,自然心想事成。
“是这样吗?”胤祥有些不信。
我轻笑:“十三弟,你刚说的都是云英未嫁格格,你看你认识的福晋,可有不想得丈夫恩宠的?”
胤皱眉思索一刻,点头:“四哥,你说得有道理。”
我跟胤祥碰杯:“十三弟,这女人就是这么回事!”
……
十月初三,皇太后六旬万寿,慈宁宫家宴献寿环节,皇阿玛一马当先,亲书《万寿无疆赋》进献。
太子进九十九把金玉如意,胤褆一个玉雕福禄寿,胤祉一对花瓶,我一百部手抄《金刚经》,胤祺果捧出一幅画来。
“皇祖母,”胤祺恭敬道:“孙儿进献一张《观音图》,愿佛光普照,皇祖母圣寿无疆。”
皇太后最是信佛,且老五是她身边养大的,闻声立吩咐太监总管:“王德忠,将五阿哥进的《观音图》打开!”
两个小太监展开画,我站旁边随喜,没意外地,入目绮罗那一张脸。
不同于我兄弟的早知道,皇太后当先呦了一嗓子:“阿弥陀佛,这观音可真俊啊!”
皇阿玛、太子没说话,不过眼睛都粘在画上没动。至于以太子妃为首的后妃福晋格格,更是惊呼一片。
琴雅、玉婷、秀英混在人堆里,一点子惊讶便无伤大雅。
“皇上,”皇太后转对皇阿玛:“您看,五阿哥进的这幅《观音图》,这图上的观音多俊!”
皇阿玛扫了眼落款,告诉:“皇额娘,这观音圣像是绮礼画的。”
“绮礼?”皇太后疑惑:“这名儿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皇太后,”宜妃上前应承:“绮礼是奴婢的娘家侄。”
“噢,”皇太后恍然大悟:“哀家就说呢,你娘家侄子,哀家常见的是绮仁、绮义,这个绮礼从没见过。有机会,你领他来,哀家瞧瞧!”
“皇额娘,”皇阿玛插口笑道:“绮礼现任内阁中书。您想见他,朕这就传了他来。”
“内阁中书!”皇太后惊叹:“宜妃你侄还考上了进士!”
但听皇太后这个口气,我知道宜妃谋划的给绮礼指婚的事准了。
……
想悄无声息地害死绮罗,门都没有。绮礼全京城做法事,主打一个路人皆知。
顺带试探出郭络罗家和老四对绮罗的无情——不肯出面请好太医,绮礼开大
老四迷之自信,教十三泡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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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皇太后万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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