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相

沈令仪的马车原本安然无恙,是她自己掏出火折子引燃了微型火药,将马车炸得四分五裂。

引燃前,她的手颤抖不停,防身的匕首举在高处,迟迟未敢落下。

灵燕可以作为爆炸时的掩体,保障她的安全,可是沈令仪却不能保证,这场爆炸里灵燕一定会失去性命。

斩草不除根,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沈令仪深知做事就一定要做干净的道理。

时机不容错过,她把心一横将匕首对准,手起刀落狠狠扎进灵燕心脏。

灵燕似乎痛得醒来,又似乎仍在麻-痹之中,五官皱成一团,不断地发出痛苦呻-吟声。

沈令仪浑身僵硬,颤抖着手臂将灵燕挡在身前,引燃了火药。

轰隆的巨响让她耳鸣不已,感受到似有千钧之重压在身上,灰尘呛入口鼻让沈令仪咳得撕心裂肺。

随后便是疼痛感与脱力感袭来,她小心地在废墟保持着呼吸。爆炸的巨响扰乱了沈令仪的听觉,她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

万籁俱寂里,时间被无止境地拉长。

沈令仪胡思乱想着,也许挖开木板时的光芒会刺伤她的眼睛,也许会有小虫子偷偷在黑暗里咬她,也许最终救她的还是东宫的人......但她一定不会死。

不知等待了多久,她感觉身上的重物逐渐减少,微微的震动不断传来。

她感叹久违的光亮果然刺眼,却也出乎意料地看清了陆鸿晏布满划痕的手掌。

那双手是金贵的,投壶时恣意地捏着箭只,谈话时优雅地负于身后。

可是今日这双手肮脏不堪,划痕与血污交错。

是陆鸿晏亲自搬开沉重的木板救出了她。

对于话本里英雄救美的桥段,沈令仪向来是抱着一丝不屑的态度。可是当相似的情节真正降临在她身上时,她却抑制不住狂热的心跳。

他的嘴唇翕动,她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沈令仪绽开笑颜,用尽全力地告诉他,三殿下,你来救我啦.....

后来种种,她都记得不甚清楚,唯有陆鸿晏温暖的怀抱如冬日暖阳,触动了她的心扉。

也许,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讨厌她。

而她,也没有她误以为的那样抵触他。

今夜的太医院格外忙碌,二皇子滚落斜坡时摔断了骨头,正位后需要静养至少三月。

而沈静姝刚出月子身体虚弱,经此一劫算是伤及根本,未来病痛缠身暂且不提,至少再也不能替太子生儿育女了。

沈令仪意识模糊,透支的精力导致她睡意昏沉,早已分不清身处何地。

她觉得身下的衾褥柔软得像云朵,薄薄的覆在她身上,舒服地让人不愿醒来。

熟悉的针感落在她的颅顶,舒适的卧感倏然化作凶恶的梦境。

三年以前,沈静姝还是她敬爱的大姐姐,亲自来别庄接沈令仪回府。

沈静姝会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会帮她在京都置办衣裳首饰,甚至会亲亲蜜蜜地挽着她的胳膊,笑语盈盈地同她玩闹。

沈令仪就被这泡沫般的亲情迷了心窍。

回府后总计不到半月时间,某日沈静姝忽然神色悲戚地跑到琉璃院,无助地跪在她面前求她帮忙。

她说,好妹妹,你就帮帮姐姐这一次吧。

沈静姝只说自己与柔嘉公主不慎产生龃龉,求她前去帮忙开解,沈令仪心头一软便答应下来。

不曾想她进入公主府时,沿途所有人都用嫌恶鄙夷的眼神盯着她,柔嘉公主更是将滚烫的茶水泼到她脸上。

彼时柔嘉公主体态还是富贵而丰腴,气急攻心地指责沈令仪的罪行,让宫女前去赏了她好几个耳光,直打得她唇角涌出鲜血。

而沈静姝站在柔嘉公主身旁安慰着,神情万分冰冷与嫌恶,甚至隐隐流露着得意之色。

跪在瓢泼大雨里,沈令仪全都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沈静姝暗中用尖酸刻薄的话语嘲笑柔嘉公主,却被当事人隔窗听见,意图追究到底。

柔嘉公主未见人真容,顺着线索调查,源头直指尚书府。

沈静姝来别庄接她回府,就是要让沈令仪心甘情愿地做替罪羔羊。所谓的亲情与亏欠,皆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惜编织的泡影。

沈令仪跪到风寒昏厥,自此落下腿疾。

梦境中重演的情景如此生动,任何细节都真实到可怕。

沈令仪不可遏制地落泪,枕巾被打湿出大团大团的水痕。

陆鸿晏将她颅顶的银针收回,她依旧不断地喃喃自语着,语词听起来很是熟悉。

他凑近去听,竟是耳熟能详的曲调。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此曲曾在几年前风靡京都,后来多用以专门赞誉东宫某位先生。然而自从其暴毙身亡后,这首曲目也鲜少有人演奏了。

沈令仪为何在梦中哼唱其这首曲调?

陆鸿晏特制的安神汤有使人睡得深沉的作用,可免于治疗时的疼痛困扰,但亦有编织梦中幻境的功效。

而心有创伤或执念太过者,往往会同沈令仪这般挣脱药效的控制,坠入最深层的恐惧里。

陆鸿晏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神情激动又恐惧,最后不断地反复哼唱起早年间的曲调。

他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腿脚之上,心叹或许与此事有关。

沈令仪梦境的尾声,是此后柔嘉公主极端的节食,是京都流言蜚语的谩骂,是兄长离别前讨她开心哼唱的曲调。

她坐在兄长亲自打造的轮椅上,愤怒地拍开他的手掌,别开脸去不愿见他。

“太子殿下同你政见不合,兄长为何还要违背本心去帮他?”

“令仪还小,有些事情自然不懂。”

兄长用手掌重新揉了揉沈令仪的发顶:“兄长答应过你,替东宫办完最后一件事后,就带令仪离开京都。”

沈令仪抿着嘴唇,不以为然。

“此为信物。”兄长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青竹玉盒递给她,“令仪知晓青院对我的意义,我离开后青院便交由你和阿月掌事。”

或许自那时,兄长便知是有去无回的陷阱了。

沈令仪眼睁睁地望着他离开琉璃院,梦中焦急的呼唤无济于事,她的眼泪如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

陆鸿晏掖好她的被角,看着已经湿透的枕巾,无奈道:“好好休息吧,已经不会再痛了。”

沈令仪的泪水反而流得更欢。

陆鸿晏手粗无措地替她揩着泪水,依稀想起从前在民间治疗一位极其怕痛的女童时,无论怎么哄着都止不住眼泪。

是后来魏朔想办法买了几块点心来,甜腻的滋味入口,女童才勉勉强强止住了嚎啕哭声。

陆鸿晏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冰糖上。

正被痛苦缠绕的沈令仪,忽然发觉好似有无边的甜意包裹着她。

她不自觉地抿了一口嘴里的冰糖。

沈令仪记不清上次吃冰糖是什么时候,她自从受罚发配别庄后,就学会懂事地佯称自己不爱吃糖了。

晚莲替别人做绣品挣来的钱,应付日常开销后并不能剩下多少。

好不容易有次绣品得到额外赏钱,沈令仪却用其给晚莲买了一贴膏药。

晚莲姑姑感动地抱着她流泪:“晚莲从前伺候小姐,如今伺候小小姐,都是应该的......”

“姑姑待我如同娘亲,如果膏药能缓解您的病痛,花光所有的钱也是值得的。”

“小小姐年纪还小,不必如此懂事啊......”

年幼的沈令仪自此便认定,将买糖的钱用到治病上便是懂事,时间久了她便对甜食萌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之情。

仿佛甜食便代表着一切苦难的根源。

然而冰糖入口之时,却反映出她真正的喜好。

陆鸿晏见卧床之人眉目逐渐舒展,也不再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他不自觉地笑意涌现。

倒还真是灵验,一颗冰糖就能哄住。

他吹灭烛火,轻手轻脚地掩好门窗离开。

已是月上柳梢头,魏朔和燕执衷在书房内早就等候多时。

燕执衷是文臣,朝堂许多曲折看得清清楚楚,将裴文礼先前于台阶抹油之事详尽交代。

陆鸿晏苦笑,二皇子看似与世无争,挖空台阶之举做得却比东宫抹油狠辣多了。

太子不知自己是箭靶,他却清楚自己是磨刀石,陛下让二人鹬蚌相争,方能够使得二皇子渔翁得利。

陆鸿晏思量片刻,转头望向魏朔:“令仪的马车又是怎么回事?”

燕执衷闻言,也焦虑地盯着魏朔瞧。

“回禀殿下,沈二小姐的马车并非是横木断裂导致崩塌。从部分烧焦的废木来看,应当是有火药隐藏其中。”

“火药?”陆鸿晏眉心紧锁,“那个胸插匕首的女子呢?”

“她是沈二小姐的贴身侍女灵燕,和太子妃身边的灵珠都是尚书府的家生子。”

魏朔擦去额头虚汗:“据随行的婢女新花所言,灵燕仗着身后有尚书夫人,常常怠慢沈二小姐。”

“恶仆真是死得其所。”燕执衷忿忿不平,“难道是她携带的火药,想要和沈二小姐同归于尽?”

陆鸿晏别有深意地瞥了眼神色激动的燕执衷。

“先让那个叫新花的婢女来宸王府,仔细照顾好令仪。”

他疲惫地合上眼眸:“匕首查验的如何?”

“匕身轻巧易携,是专门设计为女子所用的武器,其余并无特别之处。”

“知道了,继续查吧。”

陆鸿晏揉着眉心,一场简单的祈福却牵扯甚广,明日朝堂之上还不知会发生怎么样的风波。

夺嫡之争避无可避,棋局之下斗得你死我活。

“明日下朝后去拜访母妃,她也许会私下向你们问起令仪的事情。”

陆鸿晏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一切如实相告即可,包括柔嘉公主之事的真相。”

燕执衷爽快领命。

魏朔却犹豫开口:“殿下您......可是真的默认了这桩婚事?”

“沈令仪心思纯良,性格温顺,我不想尔虞我诈后回到府里,还要再提心吊胆地操劳家事。”

陆鸿晏眼前浮现起废墟里那双湿漉漉的眼眸,视线落在药箱里剩余的冰糖上。

“如果迟早要成婚,是她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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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雁长飞光不度
连载中枕青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