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昇如梦初醒一般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杨渝的手肘,惊呼道:“小渝!”
叶铭也呆愣住了,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保持着刺剑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了,面前的人影就浮散了。
身后几个泷山弟子,更是震惊地话都说不出来,被几种情绪砸成了个傻子,愣在了原地。
直到杨渝开口打破了这短暂又漫长的沉默,他温和地笑道:“你们莫要欺负我师哥,他性子木讷寡言,你们就欺负他不爱说话。”
杨渝虽接住了这一剑,但剑气直冲肺腑,他内府气薄,挡不住这强势的剑气,当即便受了内伤,把他这些年温养的内府一通乱扫,他忍了又忍,咽下一阵血气,说了两句话,却是压不住了,一口血涌上喉咙,直接吐了出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杨渝说的话,又被他吐血的变故吓了一跳,一时几惊转,愣是不知作何反应了。
许昇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血红刺得他五脏六腑都是疼的,心中骤然升腾起怒火,一路烧到了他的眼眸之中,双眸瞬间变得通红。
他轻轻地握住杨渝的手腕,手指一捏,温柔又不容抗拒,杨渝的五指一麻,瞬间脱力放开了剑刃,下一刻,他挥起断风刀,一刀砍在了叶铭的剑上,那一把寒铁锻造的宝剑,跟了叶铭十余年,顷刻间四分五裂,“咔嚓”几声一直断至剑柄,“叮叮当当”地掉落在了青石阶上。
叶铭发懵地握着剑柄,耳边嗡嗡直响,虎口钝麻,一直蔓延至全身。
“谁敢伤小渝,我饶不了他!”许昇的声音如刺骨寒风,在场除杨渝外的每一个人无不内力深厚,却仍是被他的三言两语冻的胆寒。
许昇握着杨渝的手腕,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真气,杨渝却是把手抽开了,那血顺着他的指尖滴滴坠落。
许昇喃喃唤道:“小渝……”
杨渝没有言语,抬手用袖子抹去了唇边的血迹,而后慢慢悠悠地取下了腰侧的水袋,一囫囵地全倒在了掌心,冲掉了大半血水,他神色泰然自若,眉都没有皱一下,再把水袋挂回去,拿出金创药,不要钱似的甚至有些粗鲁地往伤口上撒。
许昇皱着眉道:“小渝!”
杨渝并不应他,若无其事地从藏青布袋中抽出一根布条,从容地把掌心缠住了。
沈捷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又惊又喜地道:“你真的是小渝?!”
许昇却也是同时上前一步挡在了杨渝身前,生怕他被抢走了一般。
叶铭默然地把剑柄扔到地上,也上前一步,斥道:“许昇你他娘的让开!”
与此同时后方的几名泷山弟子跟着上前一步,双方一时僵持住了。
杨渝宽慰地拍了拍许昇的肩,轻声道:“师哥,你……”
叶铭怒道:“小渝你别叫他师哥!他不配!他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寂静的山林里炸开,把所有人纷纷扰扰的心绪搅了个天翻地覆,有关的人,无关的人,无一幸免。
杨渝手一顿,面色忽然冷了下来。
“叶铭。”沈捷眼神严厉地看了叶铭一眼,而后轻声对杨渝道,“小渝,你还活着,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家?大家都很想你。”
杨渝用完好无损的手握住了许昇的手,像是给他安慰一般轻轻捏了捏,他站到许昇身边,温和地笑了起来,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他对沈捷的话避而不答:“我也是侥幸没死成,你们就别再欺负我师哥了吧。”
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继续道:“可怜他一人为我担了十年苦楚,他性子沉闷,从不辩驳,你们就心安理得地推他来做恶人,好狠的心。”
杨渝仍是轻轻柔柔地笑着,众人却从他的笑意中体会到了什么叫遍体生寒,他放开了许昇的手,在许昇怔愣的神情中向前下了一级台阶,冷冷道:“不要再欺负我师哥了,还是说,你们想在再杀我一次?”
“嘎——嘎——!”山林深处忽然传出几声凄厉的乌鸦叫声。
随着杨渝的话音落下,山林中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一阵风吹来都似乎变得诡异又凄紧,撩得人汗毛乍竖。
许昇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转不动了,他有些发懵地道:“什么?”
沈捷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叶铭不明所以,张皇失措地左顾右盼,语无伦次道:“什么意思?师姐?小渝?为什么?”
许昇伸手抓住了杨渝的手,声音颤抖地道:“你,你都记得?”
杨渝蒙着双眼,锐利的视线却好像洞穿了一切遮挡直直地看向沈捷,一字一顿地道:“从未忘记。”
许昇的身体晃了一下,手也跟着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口,声音嘶哑地嗫嚅道:“你骗我。”
杨渝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所以我让你不要向我道歉,不是你的错,许风烬。”
许昇紧紧抓着杨渝的手,一刻也不愿放开:“可是,是我,是我害你掉下去的。”
杨渝的手被他捏得生疼也未置一词,只是道:“忘了吧。”
许昇的心一抽,咬牙道:“什么?”
他不回答,许昇又重复一遍:“忘了什么?”
是忘了我为什么走火入魔?还是忘了我怎么把你推下深渊?亦或是忘了这浑浑噩噩暗无天日的十年?
杨渝现在不想同他吵架,他抬起被许昇紧紧攥住的手,连带着许昇的胳膊也跟着抬了起来,他仰起头道:“你再捏我一下,我打你。”
许昇悻悻地松开了手。
杨渝面向泷山派众人,开口道:“既然空虔长老不在此,我就言尽于此了,无论如何,许昇都是我师哥,各位若还念着我的一点情,就莫要再欺辱他,他不还手,不代表我能容忍。”
叶铭红着双眼,看起来快要哭了,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个模棱两可的真相——他可能恨错了人。
十年前要置杨渝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别说叶铭了,就是许昇,还有在场的其他泷山弟子都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现在双方的境地都十分尴尬——恨了十年的人突然有人告诉你,你恨错了;被恨了十年的人突然有人说,你的骂名白担了。
这不是相当于两国交战双方士兵都刀剑相向要拿人头了,突然来使告诉你停战和解了,这举起的刀是下还是不下?
叶铭的脑袋被杨渝的话砸成了秃瓢,凉飕飕地直往里灌风,他倔强地道:“空虔长老是你师父,小渝,你……”
沈捷扬声盖过了叶铭的话:“既然如此,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回家?哪怕问一句,哪怕是只言片语,师叔他……”
“哪还有家?”杨渝并不正面回答,“杨渝的坟起在了泷山,归了族祠,屿阱还能回去吗?”
沈捷的呼吸一滞,心也跟着绞了起来:“小渝……终是泷山欠你的。”
杨渝转过身,淡淡道:“泷山不欠我的,泷山自始至终欠的那个人叫许昇。”
“师哥,走了。”
叶铭有些着急地叫了一声:“小渝!等等!”
叶铭看向沈捷,见她一动不动,拽了拽她的袖子,带着哭腔道:“师姐,师姐,你说话呀,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回事?师姐,小渝为什么不认我们?”
沈捷压抑地吸了一口气,垂眸道:“小铭,对不起,我以为,他能释然,从小到大,他最是懂事。”
“我是能释然,可你们动了最不该动的人,我本不怨也不恨的,我甚至也愿意叫你一声师姐,可现在,我与泷山再无瓜葛。”杨渝头也不回地漠然说道。
“小渝……”许昇凝着他的侧颜,神情哀恸,“屿阱,这十年,你有没有想过见我一面,我一边跪着你的坟,一边刨着巫峡百岭,一半心死,一半念着你还活着,撑了十年,可能还有下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直到死后能奢求见到你,跟你说一声‘师哥对不起你’。”
十年复十年,风华凋零,苍须灰颜,恩仇难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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