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巡捕发觉了定国公府的异常——门庭上有不少血迹,靠近大门,还有浓郁血气。
朱门开,惨象来——府中之人多横尸于地。有滚落瓜果,乃是与身体离分之首,无不面目狰狞;难得有全尸者,呈伸手向门外爬状,可怖至极、可怜至极!府中似曾遭大火,各处皆有焦乌之色,有的屋宇已毁,所幸昨日及时雨相投,大火并未波及别处。
纵然京兆尹许舟(字临川)办过诸多棘手大案、看过了大风大浪,也被眼前一幕惊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他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敕造定国公府——六个描金大字赫然在目。
今日是雨过天晴,阳光明媚。天日昭昭,乾坤朗朗,而定国公府却是被一层阴霾笼罩着,惨烈、压抑。
众差役照例将那诸多贵体集到了一起,并由专人登记在册。
“执事,定国公府一百三十七人,无一活口!有的……有的被火焚烧过,已……面目全非了……”仵作查验一番后忙向许临川禀报。
“什么?!无一活口?!”许临川闻言,浑身一震,疾步向府院中冲去。
“执事!”众差役阻拦不及,只得嚷,“执事当心!”
许临川眼看地上诸多贵体,皆是为利刃所杀,有的似乎生前有得罪祝融之处,被大火焚烧过了,实在可怖,却也当真可怜。
片刻后,又有仵作惊呼起来:“执事!执事!此人还活着!”
许临川闻言,忙向那人所在处而去。却见一少年郎双目紧闭,脸上有不少血污,只因身着红袍,一眼看去并不知其是否受伤,细察之下,却是伤势甚重——他身上各处皆遭了利刃,最狠的,是当胸一剑,几乎要了他性命。此人是御笔当世第一的新科状元郎——洪钰阶(字笏卿)。许临川伸手探了探——发烫,呼吸也极微弱。
“快,快!快将笏卿送回府中!”他转头招呼众人,“请最好的郎中来医治!要快!!!”
不多时,件作又检查了一番:“执事……”
“如何?”许临川急切回身。
却见他只摇了摇头,“如您所见,其余诸位伤势太重,已死去多时了……”
许临川怔愣片刻,心也随之又凉了一截。
“好哇!”他忽一拍手,来回踱起步来,“王城之内,天子脚下,竟有此惨事……”
说话间,他不知何时离开定公府,缓缓回到府衙之中。
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功勋之家惨遭天门,此乃天大的要案!
许临川坐立不安,思虑再三,便决定进宫面圣。
时已近晌午,烈日当空,许临川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陛下,京兆尹许临川求见。”近侍太监向老圣君禀报道,“说是有天大的要案。”
老圣君已用过膳,正在含英殿内批阅奏章。“宣!”
“陛下!”许临川甫一进殿便“扑通”一声伏下身来。
“许卿,何事慌张啊?”老圣君放下奏章,“朕早就说过,不必拘礼。”
“陛下……微臣失职……”许临川硬是挤出了几个字,“特来请罪……”
“嗯?”上座之人皱眉,“爱卿先起来再说!”
“陛下……”许临川依旧伏身于地,颤声道,“定……定国公府,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全府上下一百三十七人,除洪笏卿外,无不身死啊……陛下……”
“什么?!”上座之人拍案而起,目眦欲裂、须发皆张。他身躯晃了几晃,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胆大包天!京都之内,皇城脚下,天日昭昭,乾坤朗朗,谁敢如此!要这许多禁卫又何用?!”
“陛下……陛下息怒……”许临川颤声安慰,“微臣定会尽快查明,将凶手绳之以法,以正国威!”
“去吧!”圣君摆摆手,又坐回去,“慢着……”
许临川方欲离去,听得此二字,忙又转身回来,“陛下……”
“你方才说……”圣君抚须,眼中精光闪过,“笏卿还活着?”
“回陛下,正是!”许临川向上座之人一揖,“……笏卿正在臣家中……”
“好。”圣君向近侍吩咐道,“你速领几人随许爱卿同去,将笏卿接来宫中医治!”
“遵旨!”近侍得令躬身,便与许临川一齐出宫。
十日之后,含英殿。
“陛下!”许临川疾趋而入,拜曰:“许舟叩见陛下!”
“哦?临川……”天子降阶,躬自扶持,执手笑道:“多日不见,卿,今寿几何耶?”
“上月初八方过诞辰,今六十有三岁矣!”许临川不所以,拱手而拜,“臣虽年过六旬,颇能饮食,还可为朝廷鞠躬尽瘁!”
老圣君摆手:“想当年,刚入东宫之时,临川你意气风发,朕与汝彻夜促膝,大谈远志,以为澄清玉宇、强国安民之愿!”转眼间,下臣鬓边多白发,不由感叹,“不料……今日你我都已衰老了……”
“哎……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罗织白发与皱纹,怎不使人憔悴……陛下!您恰如日中天,岂曰衰老?望陛下保全万金之躯,此天下所托、黎元所祈也!”许临川从袖中抽出奏章,趋至圣旁拜奉,“陛下!此乃臣调查所得!”
“许卿,你是东宫时旧臣,不必如此拘礼……”老圣君看了,微微颔首,“卿辛苦了……”
“陛下……日前,一伙贼人,携带大量财宝欲出城去,被巡捕拿住,经查,乃伏牛山之贼也!彼供出,匪首因洪氏而灭门、落草为寇,恰逢定国公府大喜酣醉之时,杀人放火,劫掠财宝!只是……”
圣君回首:“只是什么?”
“臣曾探望鸿鹄卿,可怜得意少年郎遍体鳞伤几乎死亡,此非天妒英才乎!太医告诉臣说:彼重伤在心肺一击,倘若此剑再进三分,则恐回天乏术矣……此又是不幸中之万幸矣!”许临川拱手,“然!经府衙仵作查验——定国公府众人多伤在颈处,且几乎皆是刀刀毙命、身首分离!更有甚者,遭劈砍而死,可谓残忍!奈何劫掠财宝之盗贼残杀众人而独留笏卿之命?莫非……”
上释卷而问之曰:“哦?那……卿以为如何?”
“莫非……莫非……”许临川以袖拭去额头冷汗,方颤声道:“莫非盗贼亦惜笏卿之才欤?”
“哦?盖贼怜惜笏卿之才,意欲赚其上山为军师耶?”老圣君捻须而笑,挥手屏退众人,“此地只你我二人,卿言外之意,但说无妨!”
“陛下!望陛下恕臣直言之罪!”
“嗯……”圣君敛眸,沉声道:“但说无妨!”
“陛下!”许临川拱手下拜,“莫非朝中有人加害定公?”
“哦?”老圣君抬眼看向门外,日影已西斜,似乎不久即将落山,“卿何出此言呐?”
“杀害定国公府一百余口之刀剑,皆利器……盖禁卫之兵也!”许临川自怀中取出两物,一是片黑布,上有山纹,隐约可见“奉”字;一是图纸,上绘刀剑,正是禁卫兵器制式!“此乃臣属根据洪氏众人伤口所绘之凶器简图,断面呈山形,其制与禁卫之兵极为相似!此制寻常工匠所不能仿!又有此黑衣为证!请陛下过目!”语毕跪呈。
“许卿有劳了……”老圣君细细看过,就地倚阶而坐,长叹一声,“不料朝中竟真有人害定公……”
许临川膝行近前,低声道:“陛下欲除洪氏?何不聚族而诛之?”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圣君忍下眸中之泪,“洪氏素有贤名,若加以莫须有之罪,则其身虽死而天下尽归之矣!”他望向外头,日影西沉,殿内昏昏,“况,如此一来,笏卿必死!”
“陛下!笏卿乃聪慧之人,只怕……”许临川正色道,“谁为陛下献此毒计!!!”
“嗯?”老圣君向他斜睨一眼,捋须,“是侍郎金宦自请为之。”
一点解释:
1. “执事”:算是对官员的一种敬称。
2. 所谓“天子降阶”,就是皇帝从宫殿的台阶上走下来迎接他人,算是一种特殊的礼遇。
3. “莫须有”:莫须有,是汉语的一则成语。语出元·脱脱等《宋史·岳飞传》。该成语因秦桧在岳飞谋反案中回答韩世忠质问时称“其事体莫须有”而产生,后世用以指称缺乏证据的虚构罪名。【这是我查的。】
“归”:在此有“称许”之义。
“洪氏素有贤名,若加以莫须有之罪,则其身虽死而天下尽归之矣!”这一句话,是说“洪氏(也就是定公一家)素来有贤名,如果用莫须有的罪名杀掉的话,即使他死了,天下人的心也还是会向着他。”
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用莫须有的罪名把贤德的人杀掉的话,只会使百姓更加厌恶朝廷中的坏人,甚至直接归怨于朝廷。到时候天下人揭竿而起就不好了,皇帝是不会给别人推翻自己的机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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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罪在绿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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