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求。”秦戒之认真推敲着。
贺慎安将手放进晚风里去感受它,声音很细腻:“所求即欲念,大多数人信佛难道是信祂的清心寡欲吗?不是的,他们更相信自己的**,而**怎么会得不到回应呢。”
秦戒之微蹙着眉,说:“所以……哥你也是这大多数人里的其中一个吗?”
贺慎安转身靠在了栏杆上,手里的小叶紫檀便随之轻轻响动。他回忆着说:“小时候我住在棠善寺,淳悟法师想收我做弟子,差点就给我剃度了,但是最后我跑了。”
他始终眷恋红尘,也就做不到清心寡欲,遁入空门。
他是有所求的。
秦戒之微微颔首,说:“所以哥把佛珠缠在手里,又对佛参拜,却不是佛的真信徒,而是自己欲念的信徒吗?”
贺慎安一笑,说:“我是自己的信徒。”
秦戒之一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可是我却没办法像你一样叩拜神佛,他们只不过是木头而已,我不信他们,一点都不信。”
“戒之。”贺慎安认真地看着他,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不可得之物,求不得之人,当然就不会相信神佛有灵。”
秦戒之摇摇头,说:“哥,我一辈子都不会信的。”
贺慎安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眉目微蹙,似乎是在为戒之感到苦恼,又像是在为他感到担忧。最后他把手放到秦戒之头顶,摸了摸,说:“神佛鬼怪,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不信也没关系,还有爸妈信,哥哥信——”
“我信我们戒之可以长命百岁,喜乐无忧。”贺慎安笑着说,眼里映着的是凤林塔的金色夕照。
秦戒之紧抿着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哥。他没有说话,异常地安静。
叮叮——叮叮——
檐马被鸟撞得摇摇晃晃,在风里响个不停。
**
回到棠善寺,秦戒之捧着一副饥饿的肚肠,跟着他哥去吃晚饭。经过南边的观音庙时,却看见有个小孩正蹲在树底下等自己。
小孩穿着黄衣服,看见秦戒之就撒腿跑过来了,叫了他一声“哥哥”。
秦戒之点点头,问他怎么回事?
“我要谢谢你。”小孩说,“要不是你把我挡在后面,我今天就要被大鹅给叼了。”
秦戒之挥挥手,不甚在意地说:“不用谢,尊老爱幼,我应该做的。”
“还有……”小孩抠着手,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拿水枪射你,我错了,哥哥,对不起。”
贺慎安侧目看着秦戒之,准备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回应。
秦戒之叉起了腰,说:“光说对不起就完事儿了?”他似乎很生气似的,要拿着小孩儿的错处发作,“我可是被你和你的伙伴们害得去扫了八层塔呢!”
小孩大骇,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慌乱地转了一会儿,竭力地思考着对策,最后他说:“……那要不我赔你钱?”
“噢?”秦戒之兴趣大增,问:“你打算赔我多少钱?”
小孩一咬牙,说:“我把我的零花钱都给你好了。”说着就要跑。
“?”秦戒之一把将他从地上拦腰抱起来,“想跑?”
“不是!我回家拿钱!”
秦戒之夹着他就往大雄宝殿走,说:“我看也不用等你跑一趟了,我现在把你卖给棠善寺做小和尚,赚得肯定比你零花钱多多了!”
“哇!”小孩被他吓死了,两条腿在空中乱扑腾,活像条蹦到岸上来的鱼,他跟秦戒之求饶:“不要给我剃头哇!我不要做小和尚!”
“我不要念经打坐!我不要敲木鱼哇!”
“不行不行。”秦戒之铁石心肠地说,依然夹着他大跨步地往大雄宝殿走。
小孩几乎要哭了,后悔得不行,呜声向秦戒之求情:“你把我放下来吧,我替你去拜拜佛祖,求他保佑你。”
秦戒之奇了,疑问道:“我要你替我拜?”
“小孩子拜佛很灵的!”小孩儿争辩道,“小孩子拜佛很灵很灵的!你想求什么,告诉我。”
秦戒之把他放下来了,拍拍手,说:“我没什么想求的。”
“哼……”小孩晃了几下矮小的身子,两只脚在地上站稳了,侥幸的同时又有点不高兴。
他说:“怎么会没有呢?你不希望爸妈多给点零花钱,不希望学校作业少点吗?我还想求佛祖保佑我抽卡命中率高点呢”
傻瓜小孩,秦戒之在他身上看见了好几年前的自己。
他心里生出了一些多余的怜爱,就揉了两下小孩的小肉脸,说:“你求这么多,佛都烦了。”
然后他把小孩推到海棠花树前面,说:“海棠树能开花能结果,会长高会变粗,我看它比庙里纹丝不动的金身菩萨有灵气,你不如替我拜祂。”
小孩半懂不懂地转头看他,蹙着两根淡淡的眉毛。
秦戒之低头对他笑了笑,双手合十了,说:“我和你一起拜啊。”
“唔……”小孩有样学样地跟着他合十手掌,懵懵懂懂地对着海棠树拜了拜。
他们旁边,贺慎安刚才看够了两个小屁孩的闹剧,此时眼神逐渐从漫不经心变成认真而专注。
海棠花就在眼前,茂盛到把前面的路挡得严丝合缝,花瓣在半空中错落连缀,交织成了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粉白海洋。
橘红色的夕阳把一切都渲染地如梦似幻。
少年就站在这片花海里面,浸润在斜斜的橘光里。他双手合十,颔首闭眼,比任何时候都虔诚地在祈祷。
他手腕上的平安扣泛出莹润的玉色。
戒之的侧脸弧度太好看了,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他乌黑而蓬松的碎发遮在额前,下面的眉眼生来就比海棠更秾艳,可是此时这份秾艳却又收在了平静与温良里,让他看起来是如此纯净。
秾艳和纯净本该是矛盾的,可是这两种气质却又偏偏在他身上同时存在,二者交融共生,取得了微妙的平衡。
这份独一无二的微妙名叫秦戒之。
他不信神佛,却信花木有灵。
在徐徐吹拂的晚风中,少年碎发飘动,袖口衣角翻飞,花瓣和树叶翕动……一切都是活的。
戒之他有灵气,所以他不愿意把自己托付给泥胎木塑的佛像。
他像海棠花,又似芭蕉树,从来不愿意藏身在金殿之中,他永远得迎着烈阳、大风和骤雨生长。
这才是戒之。
静静旁观了许久,贺慎安始终没有拨开垂到肩头的花枝。相反地,他在这场不疾不徐的晚风里微微颔首,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花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