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引来围观的乌泱泱人群在此时发出一片哗然和骚动,社工和片警在这个时候赶到,他们匆忙又紧张地挤进来,喊着:“干什么呢!都别动手!”
人群里有人说:“这人对小孩子动手,血都打出来了!你快管管!”
苗婆婆赶紧把十三和小玄子护到了自己身边,片警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说他们是福利院的孩子,今天被她带出来玩的。
男青年在一旁听见了这俩小孩是福利院的,原本因为打了小孩而惴惴不安的心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说:“既然是福利院的孤儿您作为社工就应该看好他们,本来他们就没有爸妈管教,您再不好好看管,他们这不就把我家弟弟给欺负成这样了吗?!”
苗婆婆没好脸色地说:“孤儿怎么了!孤儿就活该被你骂被你打吗!你一个做哥哥的没把自己的弟弟教育好,反而把我的两个小孩子欺负成这样,嘴角都被你打出血了啊!”苗婆婆声音恨恨的,“你也好意思!也好意思!”
男青年捶胸顿足道:“孤儿居然还能在这里卖荷花做生意?大妈您难道不知道?难道不是您在包庇纵容他们?您看看我弟弟这一身脏兮兮的伤,还有这胳膊上给我咬的,我看今天这事儿我们没完,您也脱不了这干系!”
片警擦着大汗,急急忙忙地疏散着过于拥挤的人群,喊道:“都别吵了!先检查一下小孩儿的伤严不严重,其他不管什么事儿都等到所里再说!散了!都散了!”
人群逐渐像鸟兽一样乱哄哄地散去了。十三被大人们带到派出所里坐着,他被处理了一番伤口,嘴角的血尽管被擦掉了但是破裂处却还是一直在渗血,胳膊上涂了许多红药水,没伤到的地方因为擦得不仔细所以还有许多脏泥。
派出所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走过十三时带起一点炎热的风吹动他潮湿而凌乱的长头发。那男青年在他脸上留下的硕大巴掌印始终红彤彤的消不下去,他觉得被打的这半边脸颊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辣地疼。
男青年和苗婆婆在派出所里争来吵去,那个男孩始终依偎在他哥怀里委屈地哭,男青年抱着自己的小弟弟对苗婆婆说十三必须认错道歉,苗婆婆把纸杯往桌上一放说不可能!你作为一个成年人居然对小孩子动手,你才必须为这事儿负责!
片警在他们中间进行调解,派出所的电话打到了紫竹福利院,把情况和院长详细地说了一遍,院长在办公室里头疼又焦躁地捏了捏眉心的肉,然后匆忙开车从福利院赶到了派出所,而另一边男孩的爸妈也和他前后脚地来到了派出所。
院长想要息事宁人,于是和男孩爸妈商量这件事最好还是双方和解,毕竟这事说到底也就是小男孩儿之间的打打闹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他们也渐渐平静下来了,我们大人们两边再各自劝一劝哄一哄,他们自然也就能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了。男孩爸妈穿着得体,从言行举止上看得出来都是很斯文的人,他们都很认可院长的提议。
盛夏午后,派出所大树上群蝉疯叫。
院长走到十三面前,烈日阳光把他的皮鞋晒得反光,十三抬头看他。
他希望十三去和男孩和解,可是十三哪里肯去?相持不下间,院长擦了一把热汗,说道:“你要往长远了想。过了这个夏天你们就要上初中了,今天这件事要是不和解闹大了,以后哪所学校肯收你们这样的学生?况且那男孩的爸妈都是在教育系统里工作的人,你们要是得罪了人,以后想要进中学就更难了。”
十三一说话就会感到嘴角撕裂般的疼,他说:“学难上我大不了就不上了,无所谓。可今天这事儿我没错,只有他给我道歉的份,没有我跟他和解的道理!”
派出所里逼仄闷热,院长此时已经汗流浃背了,他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十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只觉得力倦神疲。
他说:“秦十三,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1]。你要让别人听你讲道理的前提条件是你足够有本事,或者你的出身足够高,可惜这两样你都没有。身为孤儿无父无母就是你的命,你不得不认。”
一番话说完后他不再看十三,去牵起了徐玄的胳膊,说:“跟我来。”
十三看着小玄子被院长带走去和男孩和解,他望着小玄子小小的背影随着院长走进调解室,门留了一条缝,透过门缝十三看见那男孩的父母正在给他擦眼泪,眼里尽是他不曾见过的疼爱……
疯乱的蝉鸣把人叫得口干舌燥,十三独自一人坐着,在不知道多久的死寂时间里,手指已经在座椅下面抠出了无数伤疤般的痕迹。
双方和解后院长带着两个孩子回福利院,从派出所走去停车场的路上,男孩家的车从十三和小玄子身边呼啸驶过,男孩从车里探出头朝他们喊:“小孤儿,可怜虫——”
“小孤儿——可怜虫——”
嘲笑声在长风和尾气里恶意地回荡,十三望着远方雾钟湖上西沉的太阳,感到那无数刺眼的光芒都是对他震耳欲聋的嘲讽讥笑。
命运毫无公道可言,是孤儿就得认命——被人当做蝼蚁或尘埃,随意欺辱践踏的命。
他听见小玄子呜咽着哭了,看见他泪珠滚滚而下很快就打湿了口罩。他为了上学委曲求全,向那个男孩低了头道了歉,他彻底地被伤透了心,就像一只被人用柳条鞭打的可怜流浪猫。
而十三的心脏就像一颗因为失水而皱缩的橙子,它既酸涩又卒郁,既痛苦又悲凄,它不屈不服……它摇摇欲坠。
在莫大的怅惋迷殢里,小小年纪的十三早已不自觉地酸了鼻头,湿了眼眶——他使劲地强忍着眼泪而不让它们流下来,只因为他不愿意懦弱地哭泣。
他埋头走路,经过许多人但是他谁也不看谁也不理,他恶心透了虚伪的大人,烦透了所谓的规则,恨死了这个世界!
在委屈与怨恨积攒到顶峰的时候,十三忽然撞到了一个人——这一撞就把他的眼泪撞出来了。
被他撞到的人带着点意外的情绪“嗯?”了一声。
十三慌慌张张地从这人的腰间抬起头,泪眼朦胧一瞬后看见这人居然是上午那个买了他十支荷花的人,他身上的既像树木又像阳光的香气扑着十三的鼻尖。
贺慎安正在擦西装上的酒渍,见他哭得这么伤心委屈不免好奇,便温柔轻声问道:“小孩儿,你怎么哭了?”
十三没想到居然会撞到他,噙着眼泪怔怔然半晌,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竟是屈辱而羞耻地从他面前跑走了。
“哎?”贺慎安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看着小小的身影渐渐跑远消失了,可是不知怎么的,这孩子抬头看向自己时那双幽幽含泪的倔强眼睛却好像依然留在眼前。
还有他脸颊上红彤彤的指印是怎么回事——有人打他吗?贺慎安在晚风里喝了一口啤酒。
“慎安?”朋友们叫他,“怎么了,快走啊,打台球去!”
贺慎安扔掉喝完的啤酒罐,说“来了”,然后转身走入了繁华沸扬的夜晚人群里。
[1]史铁生《我与地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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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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