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不,小满,他出生在二十年前的五月二十日,恰好是小满那天。”盛青躺在病床上说对记者说,“小满小满,江河渐满。所以我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小满。”
陆云拿着笔在记,问:“那么小满为什么会成为孤儿?难道是你丢弃了自己的儿子?”
“说来话长。”盛青叹气道,此时他的神色复杂,脸上因病而生的乌青仿佛浓稠而惨淡的乌云。
陆云推了一下眼镜,说:“愿闻其详。”
盛青说:“小满的妈妈,也就是我的老婆,她叫柳夕。”
二十年多年前,盛青还是个货车司机,有一天他去电影院看电影,见到了还是售票员的柳夕。柳夕长得很美,当时穿着一件红色的工作服,乌黑的秀发上系着一条红丝带。盛青一见到她就没心思看电影了,因为他觉得电影里的女人都没售票窗口里的柳夕好看。
从那以后盛青几乎每天都要去看电影,就是为了见柳夕。柳夕也注意到了盛青,但是她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货车司机,偶尔还会故意卖给他一张第一排的票。
盛青对柳夕朝思暮想,锲而不舍地往电影院跑,期间他还辞掉了货车司机的工作,下海经商。最后他终于用真心打动了柳夕,把她娶回了家。
婚后不久,柳夕就生下了小满,盛青一边开心,一边难过,因为在儿子出生的同时,他的生意失败了,赔得血本无归。
盛青一蹶不振的样子让柳夕非常看不起,而柳夕的产后抑郁也让盛青无法理解,责怪她作天作地。就这样,在婴儿的啼哭声中,初为父母的年轻夫妻快速地变成了一对怨偶。
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吵架,吵得一次比一次凶,恨不得诅咒对方今晚就死。这种相互指责谩骂的局面愈演愈烈,终于有一天他们动起手来,盛青打了柳夕一巴掌,柳夕就还给他一巴掌,手上的戒指划破了他的脸。
盛青对陆云指了指自己左脸颊上的疤痕,说:“这就是她给我留下的疤。”这道疤痕经过了二十年,已经变得很短,很淡了。它长在盛青的脸上,盛青平时看不见它,却从来没有一刻能忘记它。
盛青年轻的时候长得健壮英俊,配得上柳夕这样的美人,结婚的时候身边的亲戚朋友也都是赞口不绝,说他们是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可谁想结婚后不到一年,玉女就抓花了金童的脸,金童就大骂玉女是疯婆子了。
在不知道第几十次的争吵中,柳夕一时激动,脱口而出,告诉盛青小满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盛青一怔,然后暴怒,掐住了老婆的脖子逼问她:“他妈的,那你说小满是谁的儿子?!”
柳夕眼睛湿润而且通红,她既痛苦又痛快地瞪着丈夫,说:“是我影院老板的!”
影院老板是个有妇之夫,柳夕和他搞了婚外情,把肚子搞大后就想逼着情夫离婚,然后娶自己,可没想到情夫压根没想过娶她,而且很快就举家移民国外了。
柳夕简直要恨死情夫了,但是她没有办法追到国外去报仇,只能自己吃下哑巴亏,去医院做人流。
然而,就在她打算去做人流的前一天,她遇见了来窗口买电影票的盛青。她本来是看不上一个货车司机的,但是盛青后来下海经商,赚到了钱,她就转变了念头。她隐瞒了自己早已怀孕的事实,然后答应了盛青的求婚。虽然心中有愧,但是她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和盛青有亲生孩子的。
盛青知道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之后,柳夕就知道事情已经完了,而她也早已受不了盛青这个没本事的男人了,所以就提了离婚,小满她带走。
盛青一气之下和柳夕离了婚,但是在她离开家的那天又突然很舍不得,厚着脸皮求她留下来。可是柳夕铁了心要走,盛青就说:“你要走自己走,孩子给我留下来。”
柳夕咬牙切齿地说:“孩子不是你的!你把他留下来干嘛!”
盛青抱着孩子,脸上又青又硬:“你是我老婆,我老婆生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就该留在我身边,谁也不能把他带走!”
“盛青你这个王八蛋!”柳夕看了小满一眼,然后狠下心来,带着自己的行李从家里走出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盛青本来以为把孩子留下来就能够挽留住柳夕,就算她一气之下走了也会很快回来,他没想到柳夕这么狠心,居然真的一走了之了。
柳夕走后,小满整天哭闹,盛青被婴儿尖锐的哭声吵得吃不下睡不好,不胜其烦。而且,他被戴绿帽子的事情还被他那老狐狸似的大姐知道了,他觉得再把“野种”留在身边就真的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于是他想到了把孩子送人。
“送人?”陆云有些疑惑,“可小满是被人抛弃在湿地里的,如果他被你送给了另外一个家庭,他又怎么会在福利院里长大呢?”
盛青低着头说:“命里有些事情就是阴差阳错的,谁也预料不到。”
盛青也没想到,他把小满送人后不到一个月,那户人家的男人就查出来得了重病,需要很多钱来治病,没有能力再养育一个孩子了,所以他们又把小满给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盛青那时正在着手做外贸生意,准备东山再起。他两只手拎着烟酒,走在送礼的路上,却不料被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半道截住,女人满脸不耐烦,说要把孩子还给他。
一个月没听到婴儿哭了,再次听到时,盛青的头比以前还要疼。他拎着烟酒继续往前走,满脸不耐烦地对女人说:“孩子已经送给你们家了,以后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还有要紧事要办,你走吧。”
女人抱着孩子站在原地,看着盛青越走越远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这当爹的可真狠心!”
后来女人又上门来送了几次孩子,盛青次次把她和孩子拒之门外。几次三番之后,女人彻底死心,就再也不来找他了。
陆云的眼镜片上光芒一闪,说:“你的意思是说,小满是被那对重病夫妻给丢弃的?”
“是他们家的老爷子。”盛青说。
孩子送不回原生家庭里去,养父母家里又因为重病而没钱能养他,家里的老人受不了孩子的日夜啼哭,就偷偷把小满抛弃在了野凫湿地里。回去后老人觉得自己造了大孽,良心备受谴责,三天后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此后的十八年里,盛青对被自己送人的小满不闻不问,所以压根不知道他早就被丢弃了。他在这十八年里做外贸、包工程、炒股票,削尖了脑袋赚钱,就是想证明自己有本事,但是天不遂人愿,他做的生意都失败了。他还再结过一次婚,但是因为和第二个老婆性格不合,不满一年,他又离婚了。
盛青被事业和婚姻上的双重失败狠狠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人到中年,他顿感潦倒寂寞,很想要有个儿子陪在自己身边……
于是时隔十八年,他再次想到了小满。
盛青找到了当初收养小满的夫妻,女人因为多年前被他拒于门外过好几次,所以很不待见他,翻着白眼把他往门外打,说:“孩子早就跟你没关系啦,以后别来问啦!”
被赶出去的盛青之后又来问了好几次,女人的丈夫,也就是当初得了重病,现在已经痊愈了的男人对盛青说:“我们把小满送进福利院了。”这不全然是谎话。
当年老人脑溢血去世之后,这对夫妻曾经重返野凫湿地,偷偷找过孩子。当听说孩子被人捡到,送去了福利院时,夫妻俩都松了一口气,但也没有去福利院把孩子领回来,而是放任他继续留在福利院里。
盛青多方打听后来到紫竹福利院,这才知道小满在十三岁时就已经被人领养走了,于是他追寻着小满来到了西陵,又从西陵辗转来到了犀山,见到了已经改名秦戒之的小满。
盛青见到秦戒之的第一眼,就一下子想到了柳夕,想到了那个在售票窗口里,头上系着红丝带的柳夕。他忽然觉得自己饱经沧桑的心又年轻了起来。于是他决定留在画室,一边做着清洁工的工作,一边等待时机和秦戒之相认。
后来他终于等到了机会,他在烧烤摊前救下了秦戒之,在医院和他捅破了窗户纸。他希望秦戒之能叫他一声爸爸,但是秦戒之却说恨不得杀了他。
他本来已经绝望了,但某一天,秦戒之又忽然答应要跟他回家。他大喜过望,马不停蹄地赶到棠善寺,把秦戒之接回了雷州。
一直很安静的陆云这时问道:“那小满为什么又从你家里逃了出来,去了法国?”
“……”盛青骤然沉默下来,良久不语。
陆云说:“你要是不愿意对我和盘托出,那么我就没办法把钱付给你。”
盛青低着头,很用力地搓了把脸,把苍白的脸都搓红了。他说:“是我作孽,我对不起这孩子。”
盛青把秦戒之带回家后,他大姐的危机感就更重了,于是她以前更加频繁地来弟弟家里闹事,和他争房产。大姐骂他是养着野种的绿毛乌龟,她的话句句刻薄,又句句戳中盛青的痛处,把盛青刺激得恼羞成怒,掀翻了桌子。
碎玻璃片飞起来,割伤了大姐的手,大姐顿时发火,指着盛青的鼻子骂他,竟然把他和柳夕的丑事全都抖落了出来。大姐说话的声音很大,不仅客厅里的人听到了,被关在房间里的秦戒之也听到了。
到了晚上,被关了一天的秦戒之被盛青放出来吃饭,他没动筷子,问盛青:“你不是我爸?”
盛青面无表情地吃饭,说:“我就是你爸。”
“你不是。”秦戒之把画本装进包里,他要从这个家里出去,他要离开眼前这个曾经抛弃自己的人。
盛青摔了筷子,指着他问:“你要去哪?!”
秦戒之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径自开门走出去。
盛青把他拽回来,嘭地一下重重地把门给关上了,吼道:“你哪也不准去,就跟我待在家里!”
“我不要!”秦戒之拼命挣脱盛青抓住他的手。
盛青心里的一股怒火烧得越来越旺,他问:“你想去哪?想再回贺家,找你的养父母吗?”
白天的闹剧已经让盛青颜面尽失了,此刻他破罐子破摔,舍弃了面对秦戒之时一向谨小慎微的模样,露出了被失败的人生折磨出的怨恨和凶狠。他质问秦戒之:“是不是连你也看不起我?你觉得我穷,比不上你那有钱有地位的养父母,所以你才这么着急的要离开我?是不是!”
秦戒之瞪着他:“你把我锁在房间里,你想要控制我!”
盛青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要保护你。你知道的,每天都有很多来人家里闹事,他们都不是好人,我怕他们会来害你!。”
“你就是想要控制我!”秦戒之说,“你以前强行留下我,然后又抛弃我,现在又把我找回来,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盛青急忙辩驳道:“不是的!我是为了你!这个房子,还有这个家,我全都是为了你好!”
秦戒之喊得胸腔震动:“这不是我的家!你也不是我爸!”
“你他妈的闭嘴!”盛青一巴掌打歪了秦戒之的脸,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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