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婉不着痕迹的把谢君月的反应看在眼里，笑意不达眼底。
流苏的动作，比平日里利索了许多，伸出双手，从谢君月手中接过了那支漂亮的蓝海棠点翠。
谢君婉说道：“不过是一支蓝海棠点翠罢了，妹妹差了丫鬟送过来，或者差丫鬟过来告知一声，我就让院儿里的丫鬟亲自去拿，哪里还能劳烦三姑娘像今日这本跑一趟的。”
谢君月心里有些狼狈，视线久久的黏在那支蓝海棠点翠上，直到流苏把那支蓝海棠点翠放到梳妆台上的一个妆奁子里，才悻悻的收回了目光。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她不过是借着还点翠的由头来谢君婉这边，跟谢君婉拉关系。怎么谢君婉就真的把这支点翠给收了回去。
她才来侯府那日，谢君婉不是极为大方的吗？
眼神从妆奁子上收回来，却又没完全收回来，她顺着视线，不着痕迹的把谢君婉的房间一扫而尽。看到谢君婉的屋子，至少得比她的屋子大上一杯。
这间屋子分了三部分，左边是谢君婉的梳妆台以及书桌和书架，中间儿，也就是她现在和谢君婉坐着的地方，是小客厅，两部分中间没有加帘子隔断，只是做了一个圆形镂空的拱门做装饰。
那镂空的圆形空门上，雕刻了无数的花鸟鱼虫，绘声绘色，做工精细，哪怕她这会儿坐在软榻上，都能把上面的图案瞧得清清楚楚。
倘若只是这么些，谢君月心里大抵会平衡不少，毕竟虽然她打小儿都住在外宅院子里，但父亲时常那些珍贵的东西给她们这些子女。还有宫里头的珍贵物件。
她那时候想，虽然自己被养在外宅，没能认祖归宗，但终究是远宁侯的女儿，吃穿用度必定不比侯府里正儿八经的女儿差。
但现在……她心里那点她跟侯府里的女儿们一样的心气儿，被搅得荡然无存。
不说别的，就说在她这边的，还有一个多宝阁，多宝阁上放置了好些精贵华美的瓷器。她对瓷器虽然没多少了解，但外宅里，没这么多摆件。
顺着视线，她朝谢君婉坐着的那一方看过去，那边跟正厅之间，也有一个镂空的圆拱门，不一样的是，圆拱门上挂满了水晶。水晶帘子在屋子里，都熠熠生辉。
隔着帘子，还隐约能瞧见里头的拔步床，以及其他的装饰品。
谢君月所有的傲骨，在这一刻被激得粉碎。
谢君月打量房间的动作，没有逃过谢君婉的眼睛。
她却没有立即打断谢君月的观摩。
倘若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没了母亲的侯府嫡女，屋子里的摆件自然不会有这样多，也没有这样华贵。
屋子里的摆件，多数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放在箱子里生霉，倒也浪费了，不如拿出来摆着。住在这样的屋子里，自己也顺心。
她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不急不缓的轻声唤道：“三妹妹……”
奈何谢君月早已经“乱花渐欲迷人眼”，心绪复杂，哪里能听见谢君婉的声音。
谢君婉稍稍扬了些声音，再叫了一次，“三妹妹。”
大抵声音是大了些，谢君月竟被吓了一跳，恍惚不已，定睛看到自己对面坐着的谢君婉。
谢君婉脸上的笑意不减，浅浅的，淡淡的。没有过多的热情。谢君月这才清晰的意识到，谢君婉这样的笑，大抵……不过是打小儿便养出来的客气罢了。
谢君婉从来都没有对她如何热情。
是她不曾被这样精贵的教养过，便把这样的客气，当做了热情。
谢君月心里如同擂鼓一样。
又听见屋子里轻笑的声音，抬头一看，是屋子里两个丫鬟捂着嘴笑。
她姣好的容颜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
她现在这般做派，就如同一个没有见识的农人，来了大城市，看得眼花缭乱，白白添了笑话让人嘲笑。
“长，长姐……”
看着谢君月的窘迫，谢君婉也没有呵斥丫鬟的意思，反而说道：“让你看笑话了。”
“这两个丫鬟，是才从粗使丫鬟提到我屋里头做事的，还有些没规没矩。”
谢君婉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揭过了，谢君月更是如芒刺背。
今儿在谢君婉这里，她闹了如此大的笑话，甚至还把那支蓝海棠点翠给配了进去。
心里头的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吐又吐不出来。
谢君婉眼瞧着差不多了，才说道：“方才我唤你喝茶。”
“你尝尝我这里的茶，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谢君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得顺着谢君婉的意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这茶……也是极好的。初入口便带着回甜，鼻翼间还萦绕着浅淡的兰花香。
铁观音她是喝过的，但茶香入口久久不散，一尝就是比她平日里喝过的铁观音好了无数倍的，心里头更不是滋味儿。
好在她还能沉得住气。
但谢君婉接下来的话，就让她有些绷不住了。
谢君婉把方才谢君月没听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妹妹只需要差人把点翠送过来，或者差人来知会一声，我便让丫鬟过去去，哪里还能劳烦你过来一趟。”
谢君月早已经被谢君婉屋子里拥有的一切碾压得无地自容。
乍然听到谢君婉这样说，便说道：“我是让老太君赏的丫鬟带我出来熟悉侯府，便走到了长姐院子附近，这才顺道来送点翠的。”
山风笑嘻嘻的说道：“三姑娘怎么年纪轻轻的，就糊涂了？方才三姑娘还说，是特意来归还我们姑娘的点翠的呢。三姑娘怎么喝了一口茶，就忘了？”
山风这话，丝毫不给谢君月留情面。
谢君月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
山风又轻轻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说道：“瞧我这张嘴，就是个没把风儿的。谁让我是咱们姑娘从外头买来的丫头，规矩自然比不上侯府的家生子。”
谢君婉撇了一眼山风，心里好笑。
山风这姑娘，说的话很是得她的心意。谢君月何必开口闭口就把老太君赏的丫鬟这些字眼儿挂在嘴边。她是主子，这样的话，她自然不能说出口。山风倒是把她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说话这会儿，云巧从外头回来，看到屋子里坐着谢君月和她的丫鬟，迟疑了一下。
谢君婉说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君月不是外人。”
谢君月只得双手紧紧的攥着帕子。
云巧便蹲下身子行了大礼，“回姑娘，奴婢在府里挑了四个家生子过来给您瞧瞧。倘若如不得您眼的，奴婢再去挑选些来。”
谢君婉说道：“她们人在哪儿？”
“就在屋子里外头侯着。”
“让她们进来吧。”
谢君月便借着是谢君婉屋子里有事儿的由头，先一步离开了。
才踏出院子门口，谢君月心里的愤懑便再也压不住，不停的说道：“自己人，自己人？她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自己人？她屋里头那么多好东西，送了我一支点翠，都那样舍不得的让丫鬟给收了回去。”
谢君月的丫鬟明霞说道：“大姑娘不过是没把您放在眼里罢了。”
谢君月听着连老太君才赏给她的丫鬟都这样说，更是怒不可遏。
“她一个连生母都没有的孤女，还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明霞说道：“姑娘，前侯夫人虽然过世了七八年，但这些年，大姑娘日日都去给老太君请安。奴婢这些年从老太君院子里的粗使丫鬟，晋位成三等丫鬟，每日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谢君月心里忍无可忍。
“难道我就这样任凭她欺负了去？”
明霞说道：“姑娘，奴婢被老太君赏给您，便是您的奴婢，主子面上有宠，奴婢才能鸡犬升天。”
“奴婢的老子娘也是在府里得力的，认识的人不少，姑娘要是信任奴婢，就先忍一忍。这世上可从来都没有一辈子的荣宠，指不定什么时候，大姑娘就在老太君跟前失了宠。到时候……您再去老太君跟前侍奉即可。”
谢君月惊骇不已。
听了明霞这样的一番话，谢君月也转过了弯来，更是心惊胆战。她以前竟然想错了，本以为老太君不管事了，王夫人才是府里最有权势的，她只需要攀附上王夫人即可。
没想到，府里最有权势的人，竟然还是老太君。
谢君月拉起明霞的手说道：“明霞，你对我如此忠心，我必定不会亏待了你。往后，你就是我跟前的心腹丫鬟。咱们主仆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明霞欣喜不已，赶忙蹲下身子给谢君月行了个大礼，“明霞谢过三姑娘。”
……
留心阁里。
谢君婉见了云巧带来的四个丫头。都是十三四岁的，其中包括了福叔的大孙女。
云巧一一介绍了四个丫头的家境，并没有额外的把福叔的大孙女挑出来说。
谢君婉对云巧的办事能力，还是肯定的，让流云把四个丫鬟带出去。
云巧这才说道：“姑娘……老太君那边……奴婢该如何回？”
谢君婉眉眼含笑，“你该怎么回，就怎么回了老太君就是。不过是在院子里干活儿的粗使丫鬟。”
云巧这才把心给放了下来，“哎，奴婢找了时间再去回禀老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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