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留心阁，钱嬷嬷在梳妆台前给谢君婉卸了钗钿，说道：“老奴自然管不得老太君，只是心疼姑娘。”
“姑娘怎么不直接把这事儿推了。就算您推了，老太君也不会如何。”
谢君婉摇头，“推不得。”
“老太君一心一意想让我嫁到周家。有了这次的事，反而是有了回旋的余地。”
“倘若我现在就拒了，恐怕她大抵就真真儿知晓我不听她的话，立即就能跟周府通气，让周府隔两天就过来提亲。那时候才是麻烦事儿。”
“至少现在我知道，老太君还没那么快的安排打算。”
“周家虽然是世家，但也没多尊贵，不过是出了个贵妃。但贵妃到底得不得宠，还得再观摩才能知晓。倘若只是昙花一现，老太君也未必想让我嫁到周府。”
她这八年，日日去给老太君请安，也知晓老太君的几分性情。要说老太君对她一点都没情分，那也是不可能的。但那点情分，对于侯府未来的发展，什么都不是。
钱嬷嬷瞧着谢君婉分析得头头是道，既心疼又自豪。心疼谢君婉年少没了母亲，才逼不得已的比别人家的姑娘沉稳聪慧。却又因着谢君婉的聪慧而自豪。
这么些年，钱嬷嬷在谢君婉跟前几乎寸步不离，甚至比在自己个儿家里的时间都长，也比跟自个儿的子女们都还亲近。
说话这会儿，桂嬷嬷亲自带着听雨和扶风过来送侯府制衣的账本。
侯府的账本是贵重物件，王夫人放心不下，便让桂嬷嬷带着自己的两个一等丫鬟过来送。
不一会儿，老太君那边又送了两个原先老太君管家时候，在府上的管家嬷嬷过来。这两个嬷嬷现如今都在老太君的陪嫁铺子里做管事。
谢君婉对两位嬷嬷恭敬有加，让山风和流云各自去搬了椅子过来请两位嬷嬷坐下。
两位嬷嬷倒是有礼数，也不坐。
谢君婉指着软榻矮桌上的一摞账本说道：“方才我翻看了几页，便觉得头昏脑胀，实在是看不进去那些繁复的东西。往后还得依仗两位嬷嬷帮着管府里的制衣。”
两个老嬷嬷见谢君婉乖觉，在进府之前，也早就得了老太君的信儿。脸上便笑了起来，齐齐的又跟谢君婉行了一礼，同声说道：“老奴能帮上大姑娘的忙，是老奴的福分。”
这两个老嬷嬷，一个姓宋，并未婚嫁。另一个是吴寿家的，虽然都在外头掌着铺子，手中有实权，衣着打扮却也不曾越矩半分，一个穿了暗红色棉布褙子，一个穿了灰褐色棉布褙子。也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跟钱嬷嬷的年岁相差无几。
两个老嬷嬷跟前又各自带了一个小丫鬟在跟前教导。
宋嬷嬷和吴寿家的带着丫鬟领了账本从留心阁出去这事儿，很快传到王夫人耳根子前。
她们都是光明正大进去，又带着账本光明正大出来的，丝毫没有遮掩。
王夫人有些疑惑，问桂嬷嬷，“谢君婉好不容易得了管家的权利，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把账本交给老太君跟前的嬷嬷了？”
桂嬷嬷是王夫人的陪嫁，还是王家主母教养出来帮衬王夫人管家的，但桂嬷嬷也不得不在心里夸赞一句谢君婉不愧是侯府的嫡长女，形式做派大气又不含糊，该退的时候，能丝毫不留恋的退一步。
她又看了一眼王夫人，倘若是王夫人，哪里会知晓以退为进的道理。让王夫人退一步，王夫人便觉得所有人都瞧不起她。
桂嬷嬷说道：“大姑娘这样的做派，是好事。”
王夫人得意的说道：“我猜她也不敢拿了账本据为己有。一个还有半年就及笄，又在议亲的姑娘，没必要得罪主母。”
桂嬷嬷无声的又瞧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到现在都还没看明白呢。谢大姑娘哪里是怕王夫人这个嫡母，不过是礼让给老太君罢了。
但王夫人终究是她的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还是得提醒了王夫人。
“夫人，大姑娘把账本给了老太君跟前的两个嬷嬷，半年后大姑娘及笄，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账本送回来让您掌管着。不论如何，老太君说起来，这个月才满六十岁。”
对于寻常百姓家，六十岁已经可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兴许重孙都有了。
但桂嬷嬷瞧着老太君保养得极好，发丝儿还乌青乌青的，瞧着不过四十多岁。不过是前些年头痛病实在是太严重，便把管家的权利交给王夫人。
王夫人管家这三年，老太君是没有过问，但桂嬷嬷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王夫人却不屑，“老太君已经老了，她还能管什么家？往后侯府是咱们少华的。她倘若想安安生生养老，那得仰仗少华。”
“我是少华的生母，你说少华是跟她亲近，还是跟我亲近？”
桂嬷嬷见王夫人丝毫没有警觉，便说道：“仔细老太君知晓您……从里头吃了回扣。”
王夫人突然惊惧不安，却又极力否认，“不可能，这些年都是我管家。能吃回扣的地儿都换成我自己的陪嫁娘子，她如何知道。”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终究还是几分不安。
“罢了罢了，这半年咱们什么都不做，让大伙儿都精明些，莫要让人抓了把柄。”
……
舒姨娘的小院儿。
谢君月指挥者下人把花草往院子里搬，得了明霞从外头打探回来的消息，也不理解。
“她真的把账本给了老太君安排的嬷嬷？”
那可是管家的权利……谢君婉唾手可得的权利，却那样云淡风轻，轻而易举的让给了别人。
明霞说道：“奴婢找人打听了，确实如此。”
“听说大姑娘连账本都不曾翻看一眼，桂嬷嬷带过去的账本，只在她那儿转了个手，就给了宋嬷嬷和吴寿家的。”
明霞又细细的把宋嬷嬷和吴寿家的底细全都一一告知谢君月。
谢君月满意不已。有明霞这个打小儿在侯府长大的家生子，确实便利许多。
谢君月细想了一圈，便觉得谢君婉实在是聪慧，知晓以退为进。倘若是她，恐怕第一时间不能如此干脆利落。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就比谢君婉差什么。
不过是因着谢君婉是侯府的嫡长女，打小儿见识得多，自然不觉得制衣那份差事有什么稀罕，才会轻轻松松给出去，谢君婉自己倒是落了个清闲。
她只是因着自小在外宅养大，缺了些眼力。只要再给她些时间，她必定不比谢君婉处理得差。
……
谢君婉把制衣的活儿让出去之后，真真儿一点都不过问。
前两天宋嬷嬷和吴寿家的，还会拿着账本过来询问，谢君婉都是请了两位嬷嬷坐着喝茶吃茶点，说两位嬷嬷是得力的，她放心。
她每回又哈欠连连，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之后两位嬷嬷便不再带着账本登门。这些事老太君自然第一时间知晓，便笑着说道：“她倒是个会偷懒的。”
晚上，江衢又来敲响了窗户。
谢君婉这几日昼出日伏，到了晚上精神抖擞，听到窗户的声音，便起身去开了窗。
江衢仍旧穿着玄色锦衣，眸底露出一丝不满。
“你明知我每夜都会来接你，你还给窗户落了栓。”
谢君婉说道：“我不落栓，不是更像大半夜的，迫不及待跟野男人幽会。”
江衢撑大了眼，再一次被谢君婉的话惊到。
谢君婉见江衢浑身僵硬的杵在窗户跟前，连眉尾的红痣都更加鲜红欲滴。
谢君婉心情舒畅，调戏弟弟的快乐，确实就很快乐。
特别是这个弟弟，貌似脸皮有些薄，一看就是没经历男女感情的。
她早已经穿戴整齐，提起裙摆一脚踏在软榻上，嘴里还说着：“你让让，不然等会儿我没地儿落脚。”
江衢沉默不语，视线落在谢君婉的鞋子上。
谢君婉的鞋子用白色缎面做的，上面绣了碧色莲叶，还有一条红鲤往那莲叶下躲。精致又灵动。鞋尖用一粒粉色米珠点缀，小巧玲珑。
江衢挪开眼，眉尾的红痣又鲜红几分。
“传言远宁侯府嫡长女最是端庄贤淑。”
谢君婉一只手搭在窗沿边，作势就要往窗户翻出去。“远宁侯府嫡长女，跟我谢君婉又有什么关系。”
江衢眼角的余光看到谢君婉身上的碧色软烟罗襦裙在夜色中格外引人注目。
他突然眼神一离，单手接住打过来的木棒，往边上一带，那人直接撞在墙上。
谢君婉翻墙的动作随之一滞，定睛一看，竟然是流苏。
流苏捂着撞了墙的肩膀，龇牙咧嘴。
“流苏，你不是已经睡了，怎么在这里。”
谢君婉不自觉的脸颊腾的一下子红了。仿佛真被人撞到跟野男人幽会一般。
江衢在夜色中瞧见谢君婉红了的脸，唇角不自觉的上扬，原来是个只会嘴上说的。真真儿遇到了，也会脸红。
流苏说道：“奴婢瞧着这些时日，姑娘都白天打瞌睡，恐怕晚上睡不着，便过来陪姑娘说说话儿。谁能想，在姑娘的窗户底下，瞧见一个……”
流苏看向江衢，被江衢的眼神吓得声音有些颤抖，“瞧见江公子，在跟姑娘幽会。”
“原来姑娘竟喜欢江公子这样的。”
难怪每回她提起林二公子，姑娘就说她在瞎想。江公子确实生得比林二公子貌美。
谢君婉脸上的红霞，直接红到了脖子。
这误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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