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二十一人之一,伴读费七应征上岗了。
尊贵的萧二爷读书的地点选在了督事院内部的大藏书阁。
藏书阁上下两层,内部精致华丽。正门进去,抬眼就能看见从穹顶之上垂下六朵高低不等的雕漆莲花形烛台,每朵莲花上能放三十六根手臂粗的蜡烛。六朵全部点燃,即使是夜晚,也能照得整个阁内亮如白昼。
一楼正中心是一处空旷大厅,坐北朝南的位置铺了一层半高的平台,充当师傅们的讲堂。其余空间摆了三排桌椅,每排七个,刚好是二十一人的书桌。
旁边两侧是贴墙摆放的高高书架,书架上整齐摞放着书本卷轴之类,塞得满满当当。一眼看去,感觉多到要溢出来,真给人书籍浩如烟海之感。
再往后是几扇紧挨着的镂空雕刻的木制双开门,隔开大厅的视线留出后面三间小屋供伴读们放置随行物品,也留作小厮等候的空间。
费七经此一役觉得自己和传说中的萧二爷是不是八字犯冲,比如稍微有一点沾上就会影响他的气运,害他不能如愿以偿之类的。
为此,他下定决心要更加谨慎地避开萧二爷,力求透明人一样熬过半年的学习生涯,在最后萧二爷选中长久的那个伴读后溜之大吉。
好在萧二爷并不和他们一起在大厅上课,萧二爷的课桌在二楼,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安排,在众人身后高处的栏杆后面的房间深处。既高高在上不可窥视,又像是长在众人身后的一双眼睛,能轻松地监视他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这让费七觉得浑身不适。
身份上无法逾越的差距,还有种种安排带给他的感觉,都让他更加不喜欢那个应该和他同样年少的萧二爷。
又好在任何人想要在二十一人中最终胜出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能被萧二爷选中,需要具备的基本条件肯定是得让萧二爷知道有这么一个伴读。也就是在萧二爷面前刷脸。
如果没找到刷脸的机会,想要胜出,还可以选择在考勤分数上名利前茅。简言之做一个好学生,在众伴读中综合分值遥遥领先于他人,算是一种在萧二爷面前刷名字的机会。
如果以上两种都平庸,那么还可以依靠中间和最末的两次文化课考试,在两场考试中排名最前,成绩单摆在萧二爷面前,自然又是一种刷名字的机会。
费七理清楚这些考核方式之后,开始赶在晚上宵禁后和贪玩的同窗一起出去酒楼吃饭,并被逮个正着。如此再三。
师傅们当然气得胡子乱颤,嗷嗷叫着“扣分,通通扣分。”
其实他们这几个捣蛋鬼早就没分可扣了,这就意味着做个好学生刷名字的机会失去了。
他还会小心地调整自己期中和期末考试的名次。
“第十名,柴卷。”
“第十一名,费七。”
恰好混在中间,非常不显眼的失去了名列前茅刷名字的机会。
如此种种操作,半年间费七悄然混在同窗中,保证各方面都平平无奇,如愿避开了一切会被推到萧二爷面前露脸的可能。
这样做了完全准备,终于熬到了结课时。
众伴读紧张地等待结果。
师傅们宣布,“自今日起就结课了,二爷选的伴读是费七。费七留下,其余人都可以回家了。”
费七当场眼前一黑。
直到此刻,他开始觉得自己错得离谱,选伴读的重点其实根本不在于表现,重点竟真是落在一个‘选’字上。简言之,萧二爷选谁就是谁。他现在能完全确定,要么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入了萧二爷的眼,得了青睐。要么他一定是得罪了萧二爷。二选一,他觉得是后者。
-
沿着台阶步步上去,二楼的书房门开着,最终入选的费七跟随师傅上楼拜见萧二爷。
师傅却不进门,止步在外边,朝费七抬了抬下颌角让他自己进去。
屋内视线比外边暗,一股淡淡的果味熏香萦绕着,屋内的家具用色也比外边的书架浅,更合他们少年人的喜好,显然是为了屋主人而特意更换过了。有两个年长的婢女轻手轻脚地拖着茶盘走出来,目不斜视。装饰是年轻的,气氛却是肃穆的。
费七摒弃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走进去,先看见一个黑衣年长少年。
那少年腰佩短剑,和他面对面走来,冲他微微一笑。
费七还之一笑,“您是?”
黑衣少年说:“叫我沈潮平就行,我是二爷的护卫。”
月白衣衫的少年抬步从里间出来。
这人一出来,莫名的气氛到了,两人都不用事先排练,默契地齐齐一低头。
沈潮平称呼:“二爷。”
费七跟他学着称呼一声,“二爷。”声音慢了半拍。
萧九念脚步顿了顿,扫了他一眼,语气不辨喜怒,“为了落选,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费七:“……”
汗流浃背了。
看来他想得没错,萧九念知道他想落选,甚至早知道。可到底有多早,他是在伴读的这半年暴露了吗,难道因为他刻意考了第十一名?
“终于等到了,”萧九念寻了把椅子坐下,挥手让沈潮平拿出了一只熟悉的抓阄箱,递给了他,“把你的名字找出来。”
费七一噎,肩膀上的筋紧张地拉扯了两下,拽得他难受。这下真是头皮发麻了。
原来是这么早。
所以才会有入选名单上出现他的名字这么奇葩的事情。
他知道萧九念在有意发难,抓阄作弊这事儿可大可小,他不能慌。
费七接过抓阄箱,在沈潮平堪称同情又莫名敬佩的奇怪眼神中,努力保持冷静,默默地抓出纸条,打开,不是他的名字。再抓,再打开。
他用了多长时间重复这个动作他自己都不知道,总之抓空了箱子之后,他自然也没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抓完了。”
萧九念一哂:“没有?真是怪事。去叫那日负责抓阄的两人过来帮着一起找。是疏忽还是另有原因,该领罪还是领罚,今日追究明白。”
费七心神一颤,抬头看去,萧九念正在看他,平静冷漠,好整以暇。
费七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呼吸一滞。他陡然意识到他的小聪明是多么幼稚,他在侥幸也许不会有人追究而已。
如果说这是一场他率先起手布的局,那么因为萧九念的入场,至此这一局他已然完败,败得毫无扳回的机会。此时若他还觉得萧九念是个可以任他糊弄的草包太子,那么除了让他自己显得更愚蠢之外,只会招致更重的惩罚,萧九念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有,”费七咬了咬牙,在萧九念和沈潮平的注视下走去一旁书案,抽出一张小片纸张,落笔工整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转回来双手呈上,“在这里。与抓阄人无关,是我疏忽大意没有看清,我的名字在这里,请二爷过目。”
萧九念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费七并没敢抬头,所以他也不知道萧九念的眼神里其实多多少少是带着些满意的。
就在他举得胳膊有些许发酸的时候,沈潮平攘了他一下,提醒他,“你头一回拜见二爷,给二爷请个安吧。”
平辈间下跪是大礼,而他是费家的少爷,出身实在还没低到一定程度。伴读往远了伴顶多算同窗,关系不咸不淡混个脸熟,作揖这样的礼节足够了。往近了伴就是心腹膀臂,也避不开的是主仆。这一跪就没法反悔。费七暗暗咬住舌尖,狠了狠心才顺利跪下,“请二爷过目。”
他曾擅自拿走自己的名字表示打心底里不愿参选,不愿意给萧九念当伴读。此时他亲手把名字写了送回来,已表臣服之意。如此总该可以了吧。
沈潮平上前一步帮他接过纸条,放在了萧九念旁侧的茶几上。
萧九念不置可否,却到底没再追究,算是认下了他。
那之后,他老老实实给萧九念当了几年伴读,当然中间他们二人又暗暗斗了无数个回合的心眼儿,无论胜败总之他没讨到好。直到苟崖之事后萧九念本着一个都不能饶的精神挥挥手让他也滚离北疆外放,他才回归自由身。
费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觉得那段伴读经历绝对是他人生的黑历史,但多年后他终于愿意承认,他后来能在督事院平步青云,官位高到家里兄弟们加在一起也望尘莫及,逼得那些人不得不老实请他主持费家一族的大局,让他狠狠扬眉吐气一把,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萧九念选了他当伴读。
他也开始明白,排除那些年少意气,他总归对萧九念是服气的。还有直到很久后萧九念整治他的心彻底消了,他才读懂的萧九念含蓄没表达出来的部分,比如伴读人选最终选中他当然不止是因为生气,还有对他能力上的一些欣赏。所以最终,他竟还是成了萧九念的肱股之臣,乃至任劳任怨,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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