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过后，是更多的火镞。事发突然，一时不得防备，慌乱之中已有几人中箭倒下。
“聚拢！聚拢！不要慌乱！”
禁军指挥使反应过来，立即遣兵将仪仗团团护住，包括女骑在内的骑兵更是迅速排作内外几层，将皇后凤驾围护在内。
可在此时，李星容却逆向而行，策马冲出人墙，直奔火中。
“那是谁？不要命了？！”指挥使大喝。
李星容没有停下。少女取弓在手、探身拔箭、火中燎镞，再一气呵成回身搭箭，将火镞射回来处。
一声惨叫自林中响起，暗处燃起微弱的火光，随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行声。
指挥使瞬间明白了李星容的用意，听声辨位，随即派出一队人马入林中搜捕。
李星容回马，赶回皇后身边。
然而敌在暗我在明，对方底细仍旧不知，加之火势渐起，片刻间难以扑灭，仪仗留在这里只有危险。
“皇后娘娘，刺客来路不明暗箭难防，是否撤回城中？”
指挥使请示皇后，准备一得许可便立即发令撤出林中。
遭此变故，皇后面色凝重。短暂思索过后，却拒绝了指挥使的请求。
“不。派几人回城中求援，继续前往北郊。”
指挥使怔然片刻，随即垂首领命。
亲蚕仪仗过于庞大，无论是前行还是撤回，都注定无法疾速行进。
城中固然安全，此时撤回却会与观礼未散的百姓相遭遇，必将引起恐慌，费尽心思重启的亲蚕礼也将再度面临悬置。
而前行，北郊先蚕坛中亦有守军，才有可能全了这场亲蚕仪程。
火逐渐烧旺，滚滚浓烟飘逸至空中。
禁军只能分出少部分兵力去树丛中搜查刺客，大部分则围护着仪仗队伍，一面戒备暗箭，一面前行离开此地。
李星容骑马持戟护在皇后身前，环视着四周。
出行之前，这条路由禁军巡视过好几遍，寻常刺客何来机会埋伏？
此外，若对方意在刺杀皇后，又为何箭箭指向草木树丛？
莫非……只是想要扰乱亲蚕礼吗？
行进的队伍忽然停下，慌乱的议论声再起。李星容看向前方，只见一群黑衣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持刀搭箭，阻住仪仗的去路。
-
城楼瞭望台中，兵士注意到几道浓烟自北方升起，立刻禀报将军。
李乘凌登台而望，脸色忽变。
那是去往先蚕坛的方向。
“徐蒙，调几队人马，随我护驾。”
李乘凌一刻也不愿耽搁，一下得城楼，就立刻飞身上马，也不顾兵士是否跟上，风也似的奔走了。
奔到半路，遇上皇后派来求援的兵士，李乘凌急切上前，探听情况。
“……你是说，箭箭指向树丛？”
“没错将军，贼人藏在暗处不知深浅，皇后这才遣小的来求援。”
李乘凌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呼吸却粗重了几分。
冷静下来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此番有多么冲动。
放火生烟，引他出城。
……此时此刻，将城中禁军引去北郊，还能为了什么？
徐蒙赶上李乘凌，却见他们大将军竟停在了原地，犹豫不知进退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要如何行动了。
“将军？”徐蒙发问，请求李乘凌指示。
李乘凌并未犹豫多久，终是做下决断，“我回城中一趟。你带人赶赴先蚕坛，务必护好皇后和小姐。”
话音落下，复又勒马回身，往与李星容相反的方向奔去。
-
这边黑衣刺客从暗处现身，失去最初的优势，却因禁军需顾及身后庞大的仪仗，一时竟也无法被悉数灭杀抓捕。
李星容挥戟挡下射向阵中的又一箭，一边对身旁的沈知宁道：“知宁，射杀弓手。”
沈知宁不善刀枪却射术精准，她信得过她。
沈知宁虽略通武学，可她久居闺中，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然而形势危急，她仍旧点了点头，尽量镇定下来。在李星容的掩护之下，拉弓引弦，瞄准数十步之外的黑衣弓手。
前方隔着乐阵和禁军，人头攒动，黑衣刺客亦在厮杀之中四处闪躲。若不慎伤到己方，她可就成了罪人。
沈知宁箭镞定位几番变换，危情之下难以决断，不知不觉，手心竟沁出汗来。
沈知宁定下神来，终是放弃立功的机会，反而驱马挡在李星容身前。
“星容，我神思不定，还是你来吧，我来掩护。”
几名持节女骑看在眼里，也纷纷道：“是啊星容，你放心去做，即便没有刀戟，我们也可用这身盔甲和血肉护住娘娘。”
李星容看她们一眼，没有推脱，当即趁乱箭停歇的空隙举弓在手，锁定那躲闪的贼人。
稍许，一箭射出，百步穿杨。
黑衣弓手胸膛贯穿，扑地立死。
一人倒地，可乱箭未止。李星容不敢懈怠，继续搭箭，瞄准另一名弓手。
禁军指挥使正在抓捕贼人，忽见阵中射出飞矢，大声制止她继续射杀：“要留活口！”
李星容闻言，微移镞尖。
又是一箭射出，正中刺客前膝。
阵内阵外两相配合下，黑衣刺客终是寡不敌众，渐露疲态。
恰在此时，城中援军已到。
-
李乘凌策马赶赴关押姜焕之的暗牢，一路却未见任何异常。
奔策之中，有什么逐渐明晰起来。
关押姜焕之所在皆由他亲信看守，连大理寺都不知情，会是谁有机会泄露？
若只是引走城中部分禁军，他们又何至于有十成把握攻破暗牢？
还是说……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姜焕之在哪儿。
李乘凌想到这里，一颗心忽地沉了下来。可事已至此，除了去暗牢确认，他已别无选择。
他蓦然提速，在最短时间内赶到了暗牢。下马后一路疾走入内，防守果然依旧固若金汤。
“将军！”狱卒见李乘凌赶来，不知他为何匆忙。
“方才可有可疑之人出入暗牢？”
狱卒想了想，摇摇头，“只有人来送饭，属下一路跟着的，刚刚才走。”
李乘凌顿感不妙，奔至姜焕之牢门前，果见人已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狱卒大惊，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还是中计了。
回马奔向暗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中计了。
他们想引诱的，并不是禁军。从来，只有他李乘凌一人而已。
-
虽遇波折，亲蚕仪式最终还是得以礼成。
皇后领众命妇在先蚕坛亲事蚕桑，祭祀先蚕。礼既成，第二日重整仪仗，摆驾回宫，不堕皇室威仪。
朝堂之上，皇帝却拍案震怒。
“兵部侍郎，三品大员！却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灭口！”皇帝将折子摔在李乘凌身上，却是在指桑骂槐，“一个军械造假案，背后究竟还有多少国之蠹虫！”
李乘凌跪立堂前，背对着诸位大臣，引咎自诘，“臣办事不力，但求将功赎罪。”
皇帝重重哼出一声，余怒未消。
“散朝之后，你给朕留下！”
“臣遵旨。”
-
坤宁宫中，皇后犒赏罢众人，又将李星容单独召入殿中。
“星容，予不与你绕弯子。予很欣赏你，你可愿留在予身边，做一名近侍女官？”
谢汀兰在一旁看着她，也露出了期待的笑意。
李星容抬起头来，看向皇后毫无作伪的慈爱目光。
若放在一月前听见这话，李星容定然毫不犹豫便答应了。正如李乘凌所说，宫中女官，虽也步履艰辛，但至少远离战场杀伐，也不必为男子牵动终身。
更何况，此刻向她抛出橄榄枝的，是大庸朝中最为尊贵的女人。
可人总是贪婪的。
如果第一步可以，为何第二步不可以？
经此一事，她竟起了别的念头，奢望起本不该再想的路。
李星容权衡片刻，坦言道：“皇后娘娘，臣女……愿意侍奉娘娘，却不愿久居宫中。”
谢汀兰脸色微变，“你……”
她想说大胆，可皇后问的本就是“你愿不愿”，她说不愿，又有什么错呢？
皇后却不动神色，示意李星容继续说下去。
“臣女想从军，想上阵杀敌，想成为真正的骑兵，还想……”李星容想起昨日的情景，沉声道，“让她们也能操持刀戟。”
此言一出，殿中一时沉默下来。
谢汀兰怔了半晌，再开口时，却并非评论这番话如何异想天开，只是忍不住道：“你从提出进入卤簿那一刻，就在谋划此事了么？”
那岂非将堂堂皇后当作了她往上爬的垫脚石？
“谋划”二字太重，李星容一时却不知如何反驳，斟酌之中，却见皇后真心实意地笑了。
“星容……”皇后唤她名字，这一次，竟摇着头笑出了声来。
“每当予以为你便是如此了，你却总能给予一次又一次惊喜。”
“你想要予，如何帮你？”
听到这样的话语，李星容终于散去了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
“回皇后，臣女愿入禁军，从骑射教头做起。”
-
朝堂之上，唯余皇帝与李乘凌二人。
“起来吧。查到什么了？”皇帝一扫在众朝臣面前的震怒模样，“他可有招出什么人来？”
“回圣上，姜焕之闭口未言。但臣查到，他的人曾在多年前与江南缪家有商船往来。”李乘凌缓缓起了身。
“而就在几日前，从京城前往江南的一批商船半数沉没。虽言水上风云变幻无常，可挑在这个节点发生，恐怕并非巧合。”
“嗯。既已全权交付于你，你且安心去查吧。”
此事方议罢，大太监自殿外入内，躬身在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
“皇后？可是为了亲蚕礼骚乱？”皇帝本就心中不愉，听了这话，面上更是不满。
“朕不是说了，此事查明后自会给她一个交代，这才不过一日，一切尚未分明。”
大太监摇了摇头，看向殿中长身而立的李乘凌，“是为了侯府家的大小姐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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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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