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栖云苑门口，就闻到浓郁的香气。一抬眼便能看见桂花树枝繁叶茂，金黄色的桂花密密匝匝点缀其间。
踏进大门，先入眼的是一条青石甬路，两边摆放着菊花和秋海棠，风拂花动，绰约多姿。地上落花堆积，红蕊层层，一直延伸到尽头。
尽头处，一个穿着雪青色衣裙的女子站在花丛中修剪花枝，一枝木芙蓉勾在她的发上。她放下剪刀，侧身摘下，不远处的人影恰好映入眼帘。
“琬琬。”苏云岚笑逐颜开，离开花丛等她上前来。
“咳咳。”郦姝刚要开口，就听到身边人发出声音。
苏云岚好像这才注意到他，温声道：“老爷也在，老爷今日没有公务在身吗？”
“这正是午时下衙的时辰，我就想着回府瞧瞧。”
郦景泓得意的睨了郦姝一眼，邀功似的对妻子道：“新得的好玩意儿，给你解解闷，你一定会喜欢的。”
郦姝：“……”
就见老父亲将鸟笼提高了些给苏云岚看，苏云岚下意识退后一步，满是不解：“老爷，这是……这是鹦鹉？”
“是啊，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那神态，就像个做完功课求夸奖的孩子。
苏云岚很给面子道：“老爷眼光不错。”
郦景泓扭头对郦姝道：“看罢，我早就说了你娘会很喜欢。”
郦姝强忍着没笑出声，拉着苏云岚的手道：“娘，这两只鹦鹉可厉害呢，会说话呢。”
听女儿这么说，苏云岚来了兴趣：“是吗？”
“当然。”郦景泓抢着道。
然后，就像方才那般哄鹦鹉开口。
“来，给夫人问声好。”
鹦鹉乖巧的缩在一旁不说话。
“你们乖乖的，说‘夫人安好’。”
鹦鹉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不说话。
他耐着性子继续哄，可是两只鹦鹉就像没听见似的，不肯开口。
“……”郦景泓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额头出了一层汗。
“外面凉，咱们还是先进去罢。”
“它们明明会说话的，琬琬可以作证。”
夫妻两人同时开口。
沉默须臾，苏云岚道：“老爷的心意我领受了，外面冷，仔细着凉，有什么事进屋说罢。”
郦景泓无奈应下，悄悄瞪了两只鹦鹉一眼，与妻子一同进了房间。
鸟笼则被丫鬟挂在廊下。
苏云岚请郦景泓落座，又吩咐丫鬟上茶。
“这是贵妃娘娘赏的九曲红梅，老爷尝尝味道可还好？”
郦景泓以前当过纨绔，却也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纨绔，是以素日极爱品茶。
宫里的茶自然是最好的，更何况是妻子赠予他的，他只会更喜欢，连连夸赞。
“老爷喜欢便好，我这里还有些，可送与老爷。”苏云岚轻轻啜了口茶，姿态优雅。
郦景泓放下茶盏，笑道：“如此名贵的茶我岂能独占了去。若是我想喝，到夫人这里来讨便是，夫人如此大方，想来也不会赶我出去。”
郦姝：“……”
不愧是当过纨绔的人，脸皮真厚啊。
苏云岚温婉道：“老爷随意便是。”
郦景泓喜不自胜，面上却无波无澜。
斟酌俄顷，他睃望了眼坐在下首的女儿：“今日下衙回府途中我遇到了舅兄。”
闻言，郦姝不禁身体坐的更直。
郦景泓口中的“舅兄”便是昌国公世子苏远志，只可惜人不如其名，胸无大志，资质平庸。只想着走捷径，满足自身利益。
所以，当初苏家还只是个没落伯府的时候，他和妻子吴氏就撺掇着昌国公把苏云岚嫁给纨绔子弟郦景泓，把苏云韶嫁给当时还是不受宠皇子的顺安帝做选侍。
后因苏云韶陪伴顺安帝多年，被册封贵妃，苏家也一跃成为公爵人家。
苏云岚一怔：“大哥说什么？”
“舅兄说，他想着……”
“夫人安好。”廊下传来一声嘹亮的嗓音。
郦景泓已经没了向苏云岚邀功的心情，等了片刻发现鹦鹉不再开口，继续道：“舅兄说……”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次的嗓音比方才还高。【1】
郦景泓拿着茶盏的手一抖。
“舅兄……”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竟然还唱了起来，不过似乎忘词了，又从头唱起。【2】
最关键的是，两只鹦鹉不同时唱，你一句我一句，十分聒噪。
郦姝与苏云岚一脸莫名的沉默。
郦景泓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脸上带着窘迫的笑，心中却是点燃了愤怒的火苗。
如果不是在苏云岚在，他绝对会好好教训下这两只蔫坏的鹦鹉！
似乎感受到了郦景泓的愤怒，两只鹦鹉的歌声戛然而止，耷拉下脑袋缩到角落里。
郦景泓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茶一饮而尽，才勉强把那股火压下，笑容却还是很僵硬。
“舅兄说，他想择个日子，把琬琬和他儿子的婚期定下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情愿。
苏云岚蹙眉：“大嫂之前不是说过，要等科举过后，寒哥儿有了功名再与琬琬成婚吗，怎么又改了主意？再者，琬琬还小，我还想再多留她一两年呢。”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舅兄一再劝说。他说岳父年纪大了，想看寒哥儿早点娶妻。又说世子夫人身子不好，琬琬温良淑惠，可以帮着她打理中馈。还说——”郦景泓觑了眼女儿，迟疑瞬息，“还说寒哥儿心慕琬琬多年，想早些把琬琬迎入昌国公府。”
听到最后一句，郦姝差点讥笑出声。
她可以肯定，这句话绝对不是苏玉寒能说得出来的。
想来是苏远志与吴氏为了早点让她嫁过去，胡乱编造一通。
她知道，吴氏一向不太喜欢她。前世她还魂在静竹身上，有一次昌国公府举办宴会，她代沈晏去苏家送礼，在路过一座凉亭时，突然听到有人提起她。
当时吴氏说：“那丫头容色太过姝艳，一看就不是当家主母的料。只怕还会使些狐媚手段迷惑我儿心神，妨碍我儿读书，阻碍我儿仕途。如今她死了倒让我省心，免得我用手段退掉她与寒哥儿亲事。现在寒哥儿可安心读书，待科举过后，高中进士，我便再择一位端庄大方的世家贵女给寒哥儿做妻子。届时若能说服贵妃娘娘求陛下赐婚，更是一桩美谈，也给昌国公府增光添彩。”
当时她听到这些话，一颗心像是泡在冷水里，寒气侵袭全身。
即便两人青梅竹马，但是有这么一个婆婆，苏玉寒也绝非良配。更何况，苏玉寒另有心上人。
所以，就算前世她没有落水身亡，她还是会想方设法与苏玉寒退婚的。
思及此，她走到苏云岚身边，扯着她的袖子摇晃：“娘，你说过的，我年纪还小。我才不要这么早便离开你，我不要这么早就嫁人。”
苏云岚拉住她的手，柔声哄着：“好好好，你放心，娘亲也舍不得你。我会再与你舅舅舅母商议，不会让你这么早就嫁过去的。”
“若是舅舅舅母不同意呢？”
郦景泓皱眉：“婚姻大事，是两家的事，岂是他们一家说了算的？”
“若是他们非要我早早嫁过去呢。”郦姝道，“那我就退了这门亲事。”
“胡说。”郦景泓脸色微沉，“退婚二字岂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自然要对未来女婿挑挑拣拣，对苏玉寒确实不是十分的满意。但婚事既已定下，就不能随意反悔。男子倒也罢了，对于女子名声来说，却是影响深重。
郦姝本来也是试探，闻言“哦”了一声，乖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郦景泓觉得是不是自己这话说的太重，惹女儿不高兴了。
他缓了缓脸色，安抚道：“琬琬放心，婚期一事，苏家单方面做不了主。”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话，眼看到了饭点，郦景泓暗中窃喜，有意拖延时间好蹭顿饭。
“母亲在凌霄寺住了一个月，昨日遣人送信来，说想要回府。过几日我休沐，还劳烦夫人与我一道去凌霄寺接母亲。”
苏云岚道：“这是应该的。”
郦姝听在耳中，暗忖片时，提议道：“父亲，母亲，凌霄寺路途遥远，即便晨起出发，再回来也是暮色苍茫。祖母年纪又大了，为安全起见，女儿觉得不若提前一日去，在凌霄寺住上一晚，第二日日升从寺里离开，也免去赶路匆忙。”
苏云岚意动，看向郦景泓。郦景泓赞同道：“琬琬言之有理。”
“那便提前一日去。”苏云岚道，“只是那日老爷不休沐。”
郦景泓理所当然道：“这有何难，我告假半日便是了。”
又斟了一盏茶，他随口说道：“沈晏也要回京了，希望进京那日不要与咱们赶在一天。不然定是人潮拥挤，行路艰难，耽搁回府的时间。”
沈晏要回来了？
回想前世，郦姝心绪纷杂。
思虑间，大丫鬟朱萼近前行礼：“夫人，可以摆饭了。”
苏云岚还未开口吩咐，又一个丫鬟前来禀报，说是二姑娘又病了。
【1】出自《诗经》
【2】出自南宋民歌——《月儿弯弯照九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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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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