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桑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递到沈流霜嘴边，要喂她喝。
“苏小姐，来，小心烫。”小桑说话很是温柔，动作也轻缓，这些日子对待她从不曾有任何脾气，事事尽心尽力，对沈流霜的命令也不怠慢，沈流霜很喜欢这丫头。
只是这会儿闻着逼近的恶心气味儿，实在难受，不能一下子从容接受，药到嘴边，紧抿着唇。
“苏小姐，你怎么了？”见她迟迟不张开口，小桑不免关切问道。
“没事……”不是她十分厌恶喝药，实在这汤药里面加了一味她只要闻到，便会犯恶心的药材，从小带出来的毛病，一直改不掉。
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上官雪，显然把她的犹豫看在了眼里，忽然也开口道：“苏姑娘，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就要上前来再查看一番沈流霜身体，沈流霜赶紧止道：“不……不用了，不是我不舒服，我身体很好，上官大夫不用担心……”
小桑又把药凑近她的嘴边，那反感的气味儿一下子又直冲脑门儿，差点没把她冲翻了天灵盖。
黑乎乎的药，真是跟她心情一样黑。
不管怎样，为了不露馅，还是微微张口，抿了一口，苦味浸入满腔，直教她五官差点皱成一团。
掩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扣住，把所有的表情扭曲和恶心统统塞进去被子藏起来，脸上五官就自然顺畅许多。
上官雪见她喉咙是动了，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抿了抿嘴角，道：“药要大口喝，也要趁热喝，方能最有疗效。”
沈流霜一听，顿了顿，果然一旁的小桑听进去了，开始更加勤快的灌她药，每次一大口，一勺喝完，下一勺就已经排好队等着她宠幸。
沈流霜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又不能显露太过明显，若是往常，定是连入口的机会都没有。
也就是半年前，在上官雪的照顾下，了解了她的一些个人饮食喜好及过敏物等。
这次入京，她连妙手堂都还未去过，改头换面之后，更没有见过上官雪，今天第一次见，便来试探自己，很明显，背后有其他人授意。
一碗汤药全部没入沈流霜的肚中，身体渐渐燥热起来，异样的感觉不断从皮肤钻出来。偏偏她只能憋着，脸上的表情快要收不住了。
“药喝完，人感觉有些乏了，恐是副作用发散。”沈流霜急撑着额头，忙找个了赶人的法子，委婉的说给众人听。
小桑立马领会，端着空药碗出去了，这点沈流霜很是欣慰，这丫头机灵讨喜。
不过走了一人，还剩下一人没走，上官雪还立在原地，似乎不想走，双眼不断注视着已经躺在床上的沈流霜，露出来的肌肤上，依旧白皙发光，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变化。
“上官大夫，今夜劳烦你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话很直接了，上官雪犹豫半晌，还是没看到对方雪白的肌肤上没任何异常情况，这才转身告辞：“苏姑娘好生休息，告辞，若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沈流霜点了点头，在上官雪关门的最后一刻，道了句：“一路平安。”
直到屋外的脚步声没了动静，沈流霜脸上的表情瞬间皱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汗豆不断滑过脸颊。
*
上官雪在府里下人的引路下，并没有直接向府门外走去，而是被带去了裴斩棘所在处。
只见灰色树影下立着一高大人影，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这才转身望去。
下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两人。
“她不是苏采篱。”上官雪简洁对着裴斩棘道。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静默一会儿后，吹完一阵树叶沙沙声，裴斩棘才开口：“十分把握？”
上官雪张了张口，这结果本就是衡量之下，选出来的最有可能的答案，但若是说有十分把握，她倒不敢一口应答了。
想了想，还是道：“我用汤药试探过了，她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异常，就连整整一碗喝完后，皮肤也没发红，足可见她并没有过敏反应。”
“一个人面貌可以伪装，但由刺激带来的生理反应可不好伪装。”上官雪认真说道。
裴斩棘在石凳上坐下，看着她，缓缓开口，“你还是没有十分把握她不是苏采篱。”
上官雪被这话堵住了，一个人的生理反应很难伪装，但认真说起来，也不是一定无懈可击，毫无破绽。也许对方万一早就服用了抑制药物等，一时看不出也是有可能。
可对方怎么知道她会来，而提前准备地方呢，这说不通，她是突然收到裴斩棘来人的传话，才匆匆赶至王府，自己都没完全做好十足准备，更何况别人。
加上裴斩棘既然要试探，那他就不可能走漏消息。
当她见到苏篱第一眼，面貌很陌生，但给人的感觉，却没那么遥远。但她总不能靠着这虚无缥缈的直觉来判断行事。
上官雪叹了口气，也不与对方争辩什么，反正她试探的结果已经说了，至于对方信不信，那是别人的事。
倒是有其他事，很想问问裴斩棘：“王爷到底为何怀疑采篱妹妹和苏篱两人有什么相似，或是可疑的地方？”
半年前采篱妹妹只留下简单书信便告别了妙手堂，两人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当面送别，她就已经走了，走的十分突然。
她起初以为她是怕侯府沈小姐来找麻烦，才离开，直到那天裴斩棘找上门，才知道采篱妹妹被怀疑进了余府的案子。
说要抓的犯人脸被毁过，只是伪装成了烧伤的模样，在路上也找到了落下的相关痕迹。甚至连腿也可能只是伪装过的，这些线索加起来，立马锁定了苏采篱。
尽管她心里不愿承认采篱妹妹跟余府的案子相关，但对方是裴斩棘，他不会无缘无故胡乱猜测，但他们抓了好几天，愣是没抓到人，她好像暗中也松了口气。
这事都过去半年了，苏采篱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现在是生是死，皆不可知。
“人可以改头换面，重新换一个身份。”裴斩棘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回忆起那晚的情景，“当时我们的人追出去时，被人吸引了注意力，等反应过来时，导致让她逃了。”
上官雪若有所思，想了想道：“她的同伙是宣王？”
这是她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她也听说了当时的一些细节，宣王手底下的人面对逃犯，可是一点都没管，任由对方大剌剌的跑了。
要说她有同伙，宣王当之无愧，冯城等人因为这事没少私底下愤愤然。
“她和苏篱两人……”裴斩棘脑海中浮现两人不同的脸，而后融合在一起，又分开，又融合，又分开……
到最后，脑子里忽然又多出一张脸，那是一张让他想起两年前在亭下月光中，心底暗自惊艳的脸。
很奇怪，这三人明明不同的脸，却让他总有一种能把三人汇合成一人的奇妙感觉。
“她们很像。”裴斩棘淡淡道。
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她们总给他同种气质、气息、神态的恍惚错落感。
而她们三人，都直接或是间接跟侯府有某种关系。
“其实要说像，我倒觉得采篱妹妹跟侯府的沈小姐……倒是有些像。”上官雪突然道。
裴斩棘置身在夜色中的眸子闪过一抹亮光，抬起了头，显然，他被上官雪这一句话吸引住了。
上官雪坐了下来，慢慢道：“我没怎么跟侯府沈小姐接触过，虽然不太了解她，但我后来倒是听说了她的一些事，她跟采篱妹妹都对同一样药材过敏。”
她回忆起初第一眼遇到苏采篱，还有沈流霜的那天晚上，“她们身材，身高，都差不多，光看这些，像是双胞胎似的。”
说完这些，上官雪看向裴斩棘，在周围灯火摇曳的斑斓里，显得格外璀璨夺目。
*
屋内，沈流霜拿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原本雪白的肌肤早已经染上红斑，火辣辣的灼烧感。
赶紧又吃了一颗抑制的药丸，这才好受了些。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在枕头底下时刻备着，在王府就不能掉以轻心。”只要一会儿功夫，人在床上，偷偷吃药不算太难。
“这怕是要好几天才能恢复如初了。”这次她喝了满满一大碗药，药性较大，一时片刻好不了。
意味着她这几天都不能随意出门，她要找个理由把自己关在屋内。
想了想，她觉得就以这次落水为由，编了一段她对这次经历有了十分恐惧的心理阴影为借口，暂时不宜出门。
老夫人听说了这事儿，要来亲自看她，沈流霜赶忙让小桑委婉找了个身体不适怕传染的理由，不敢劳烦老夫人亲驾。
直到过了三四天，沈流霜才正常出了门，重新面对府里众人，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老夫人谢罪。
老夫人不仅没有怪罪她，还拉着她的手，十分关切说道：“没事儿就好，下次当心些。”
这让沈流霜的负罪感又加了一重，她虽然不喜裴斩棘，但她对太妃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虽然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是真心喜欢老夫人。
不由叹气摇了摇头，看着手里亲自为裴斩棘做的羹汤，想不通老夫人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生了裴斩棘这厮。
走着走着，晃眼间已经走到裴斩棘书房，落水这件事不管如何，都是裴斩棘捞她出来的，她在众人面前，是一定要好好当面谢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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