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雪似柳絮纷飞,屋内暖香沁碧,魏麟在屏风前停下,影绰间一抹纤细的背影背对着他而坐,乌发似一段上好的黑绸散在脑后。
春寻小跑着过去伺候崔云归上妆,冬藏也过去给崔云归梳头,只是她不常做梳头这样的活计,又长了双不巧的手,才梳没几下就扯下了崔云归三四根头发,惹得崔云归吃痛的嘶了声。
这一声呼痛落入魏麟的耳中,就像是一片羽毛,顺着耳道滑到了他的心里,并在他心里轻扫一下,他终是忍不住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崔云归选了一对耳坠往耳洞里穿,一转眼就看见魏麟站在后面。前世的魏麟和花倚翠二人所作所为历历在目,现在崔云归是看魏麟一眼都嫌晦气,厌恶的把头撇过去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但魏麟显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黏黏糊糊的靠过来,自后面揽住了崔云归的肩膀。
除去前世怀上孩子的那荒唐一晚,大致算来他们两个有长达三年的时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忽的这样一接触崔云归全身上下乃至头发丝都在抗拒,这样的不适感让崔云归忍不了一点,晃着肩膀把魏麟的手甩了下来
“娘子?”
魏麟拧眉不解,他们如今才成亲三个月,这段时间两人因为表妹花倚翠的生了许多嫌隙,两人现在虽不说是蜜里调油,但也称的上是琴瑟和鸣。
“母亲那还等着,去的晚了母亲该怪罪下来了”
崔云归不欲多言,也不想给魏麟什么好脸色,搬出来崔母这座大山好让魏麟就此住嘴。魏麟奇怪,但也只当崔云归这是不满于母亲偏袒花倚翠而耍小姐脾气,站在原地看了半天两个丫鬟给崔云归梳头,终是没再说话,唤了外面的丫鬟来给自己宽衣。
外面的风雪极大,魏麟一路走过来,袍角早已经被雪水浸湿,春寻和冬藏视线交汇了一瞬,春寻头未动,浅褐色的眸子瞥过魏麟,冬藏心领神会,从里间捧出套与崔云归身上花色相近款式相同的衣服伺候魏麟穿上。
这些衣服全是婚前崔家量好魏麟的尺寸量身定做的,衣服都是一式二套,看着就登对,硬生生让这对看上去不那么和谐的夫妻有点恩爱眷侣的意思。
厚重的门帘掀开,寒风灌进脖子里,崔云归瑟缩的退了一步,又紧了紧披风。安阳地处北方,比不得锦绣的竹溪,这边的雪厚重而豪放,那边的雪轻薄而婉约,纵使前世在这里待了八年崔云归依旧不能习惯这样冷冽的天气。
“娘子”
魏麟单举着左手,意图牵住崔云归的手,崔云归百般嫌恶,自然不会去牵魏麟的手,推开他的手阴阳怪气起来
“天寒地冻,大爷还是走自己的好,在外面让人瞧见了又道是妾商户之女,小家之气,嫁了侯府也改不了勾栏做派”
这些话崔云归一句都不曾杜撰,都是侯府里的人亲口所说且被崔云归亲耳听见的。侯府如今的管家人还是魏母,那么这些是谁的授意那自然不言而喻,魏麟悻悻然收回了手。他自是知道这些谣言的,也清楚这是谁的授意,只是他并不敢忤逆母亲,那便只能选择委屈自己的妻子。
一路上魏麟总有意无意搭话,倘若换成上一世的崔云归,心中纵使有气也不会让他面子上太难看,总归是会附和应承一两声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崔云归只觉得魏麟分外聒噪,更是不想与他言语。
一路都得不到回应,魏麟作为官宦子弟的自尊心一下就上来了,他也收声不再说话,于是剩下的一路便只余下簌簌的风雪声,崔云归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还未走近魏花氏居住的敬雪堂,大老远的崔云归便看见于漫天飘雪中有一个人跪在地上,十几年来的朝夕与共致使崔云归只凭借一个背影就认出了那人来。
是秋收。
“大爷,大奶奶”
崔云归停住脚步,魏花氏房里的苗妈妈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做好了只要崔云归让秋收起来就制止她的准备。
崔云归向后伸手接过了冬藏为她打的伞,给秋收撑起了一片天地,与伞一道落在秋收身上的还有带着沁香体温的大氅。
主仆之间没有一句交流,却让人看到了别样的情义。
伞和大氅都给了秋收,崔云归就只身暴露在风雪中,魏麟有些吃味,便开始刻意挤兑崔云归
“你们倒是主仆情深”
“……”崔云归并不搭理他,魏麟也认清了今日崔云归确实不想理他的事实,挤兑完之后识趣的闭上了嘴。
跨过门阶一路直行到主堂,里面一老一少的谈笑声清晰可听,老的是魏花氏,少的那个正是花倚翠。崔云归听着这两道声音头风就要犯了,毕竟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来说,只要这两人凑到一起,十有**就是在给她找不痛快。
小厮把门帘掀开,魏麟领着崔云归进门。
屋里地龙烧的正旺,魏麟没走几步便出了一层薄汗,他脱下大氅递给魏母院里的女使,露出和崔云归身上一样的绣有鸳鸯暗纹的衣袍来,魏麟看了看崔云归,又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袍,心里舒坦了不少,携着崔云归一前一后的进了里屋
房内的嬉笑声在魏母看到崔云归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崔云归恍如未察,压下眼底的情绪温顺与魏麟一同请安
“母亲万福”
魏母呷了口茶,慈爱的对着魏麟道
“你既公务繁忙就不必日日来我这请安”
“孩儿身在府中便定然是每日都要来向父亲母亲请安的”
魏麟笑着答道,虚扶着崔云归就要落座,魏母却突然变了脸色
“大郎媳妇怎的还有脸面坐下?”
她怎么就没有脸面?老妖婆都有脸刁难她,她为什么没有脸面坐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崔云归一边在心里如是告诫自己一边强压情绪,垂眉敛目:“媳妇愚钝”
魏母上下扫视了崔云归一番,冷哼一声,对崔云归的穿着打扮表达了强烈的不满:“若你能少花些心思在穿着打扮上,多花些心思在府中事物上,今日你房中那不长眼的丫头也不至于冲撞到了翠姐儿”
一边说着魏母一边拉过花倚翠的手,宝贝疙瘩般的轻拍着。魏麟闻言望过去,花倚翠眼角的余光撇到了魏麟,装作不经意间的露出腕上的一片淤青,盈盈可怜的侧首对魏麟展颜一笑
“麟哥哥,我不碍事,不过就是和嫂嫂房中的丫鬟相撞了下,想来那丫鬟不过是自由惯了这才……”
她目光扫过孤身一人站着的崔云归,正巧这时崔云归漫不经心的抬起了眼眸,四目相对之间花倚翠蓦的停下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害怕让她的脸唰的白了几分,暗自用力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又善解人意道
“这不关嫂嫂的事,还请麟哥哥与姑母莫要责怪嫂嫂”
魏母顺着花倚翠接腔:“以前怎样我都不管,但现在既入了我忠节侯府就要遵我侯府的规矩”
这样的话崔云归没有听一百也听了有八十,魏母能说的不过也只有这两句,无非就是明嘲暗讽她商贾出生不懂大家规矩。
崔云归面不改色的立着看两个人一唱一和演双簧,心里满腹疑虑,花倚翠在怕她?可她分明记得,花倚翠仗着魏母的势可谓是胆大的很,次次来她院里挑衅,秋收今日被扣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而现在,花倚翠居然在怕她?由己度人,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里浮现,难不成老天觉得花倚翠罪不至死,这才让她也回来了?
难道是她前世做的太过火,老天看不下去了?
崔云归开始反思,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她这是情理之中,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必然还会一剑捅了花倚翠。前世她怀胎五月,花倚翠强闯进她的院子给她说了焱哥儿与倩姐儿的死讯和死状。
焱哥儿满身溃烂死于过度服用五石散,倩姐儿遭贼人掳走清白尽毁,被父亲用一条白绫勒死。不仅如此,花倚翠还沾沾自喜的同她表明焱哥儿服寒食散是她遣人设计,掳走倩姐儿的山贼也是她安排的。崔云归捏着鼻子不跟魏麟和离全是为着这层身份可以给一双弟妹谋个更好的前程,现在教花倚翠害的如此下场,这叫崔云归如何不恨,当即就抽出房内的佩剑一剑了结了花倚翠。
那佩剑还是魏麟的,当初她刚有孕,夜里总睡不安稳,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魏麟耳朵里,花倚翠明里暗里说孩子是邪祟,魏麟也许会错了意,认为是屋里有邪祟,于是就遣人送来了他的佩剑压一压。
而方才无意之间和花倚翠对视的那一眼,她眼中的畏惧分明是前世死之前未消散的。
魏母喝了口茶,润了润唇,继续说教
“以往你在崔家如何我自管不上,但如今你既嫁了麟儿,就当时时守规矩,不得辱没我忠节侯府的颜面,更要事事以夫君为先,凡事把麟儿放在首位”
崔云归听到这精神瞬间为之一振,来了来了,前世也是这般时候魏母提出要魏麟娶花倚翠为姨娘。果然,只见魏母招手让魏麟去到旁边,而后左手握着花倚翠的手,右手牵着魏麟的手,开始对崔云归说他们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
“说出来也不怕你生气,麟儿与翠姐儿本是有指腹为婚的姻缘,只是前些年翠姐儿的爹娘故去,这桩亲事也就这样耽搁下了,这孩子我瞧着实在欢喜,又孤苦无依,不若就纳到麟儿房里,大郎媳妇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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