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下了大半个月的霏霏细雨,整片城池都笼罩在这种灰蒙蒙的薄雾里,直至今日才散开,略晃出些阳光,屋子里也多了几分暖意。
暮色降临,丫鬟珊瑚给谢明珠拿了一件枫叶红的旧披风搭上,点燃了旁边的烛台,声音仍夹杂着担心,哽咽地问着:“夫人可是真的好了?可还要叫大夫来瞧?”
末世来的谢明珠看惯了两眼淌血,眼泪倒是头一次,所以看到珊瑚眼眶里的泪水滚来滚去,实在不适应,连忙模仿着原主的说话方式敷衍道:“已是大好,不用了。”她对于自己死而复生,但是重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穿成了这个镇远侯同名同姓的年轻美貌继室,膝下有两个亲生的女儿,还有原配留下的一儿一女,以及镇远侯的外室留下的一个女儿。
除此之外,上有个吃斋念佛的婆婆,下有年初刚订亲的小姑。
不说那么一堆嗷嗷待哺的孩子,就一个婆婆已是将谢明珠劝退,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得寻个机会赶紧离开。“老太太呢?”
而且自己这个侯夫人的正房里,看着一股寒酸味儿,连个掌事的嬷嬷也不见,还有都入了冬,也没见个火盆子,比自己末世的避险屋都不如。可见要留下,这一辈子铁定是要苦头的。
既然重活一世,又不用担心异兽侵蚀同伴袭击,她当然要好好过快活日子。
珊瑚擦去眼眶的泪水:“侯爷灵柩已经在家中停了一个月有余,转眼马上就要入冬了,到时候河面结了冰,老太太怕耽误行程,领着小姐先送侯爷回房州。留了话,若夫人好起来了,就带着小少爷他们随后去。”至于那不好的话,她没继续说,怕惹夫人难过。
不过夫人这昏迷就是大半个月有余,现在身体又虚弱,哪里能经得起那舟车劳顿,等养好身子,已是入了冬,只怕得年后的事情了。
听到婆婆和小姑都不在,谢明珠暗自松了口气,这样要想离开方便多了。
镇远侯两个多月前战死在边关了,按理说是父去子留对她这样没成婚想法的人来说是好事,可是镇远侯未免也留得有点太多了。
何况谢明珠也不想被困在这穷苦哈哈的家中吃糠咽菜,上头还有个老婆婆压着没自由。
但是依照她现在的身份,一个寡妇,回娘家显然不可能的,离开的事情还是得好好计划一番。
正是发愁,忽听得珊瑚忽然笑起来:“还有一个好消息,夫人昏迷这一阵子,承蒙圣恩体恤,又有侯爷在边关立下战马功劳,故而陛下册赏老夫人为二品惠德诰命夫人,夫人您为三品贤静淑人。那时候您在昏迷中,老夫人也没在京,圣旨是宴少爷代接的。”温予宴,镇远侯原配留下的儿子。
三品诰命,虽无实权,但有俸禄,只要皇朝不灭,她这工资领到死的一天,当初一个银币杀十个异兽的单子她都接,现在白来的银子不拿,说不过去。
这让谢明珠动摇了离开的心思,毕竟根据原主的记忆,三品诰命每年俸禄三百银,另宫中每逢时令还要赏赐各类进贡物品。
舍不得啊舍不得。
自己就算是离开了侯府,改名换姓后,在这个时代也就能做做镖师和赏金猎人,累死累活一年,恐怕还赚不到这么多。
然这时候又听珊瑚说,还赏了良田多少亩,金银百千等。
一时也是将她听得心花怒放的,想要离开侯府的心也不是那么强烈了。
她一辈子就爱钱财,钱财在哪,她就在哪里!顿时满脸愁容阴郁一扫而空,连带着人精气神也爽朗了不少,“老太太去了房州,我又昏迷,这一阵子府中谁在操持?”既然已经有钱了,怎么还过得这样苦哈哈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被流放了。
一问这个,珊瑚眉眼里又是愤怒又是委屈:“自仍是隔壁的二夫人,二爷随着老夫人他们去房州,您又病着,二夫人便自告奋勇过来了,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只能叫她先管着。”
谢明珠的脑子里一下出现原主的记忆,这位二夫人覃氏是镇远侯堂伯父的二儿媳,她男人温丙借着镇远侯的光,在城防营里做个小头目,素来都擅长那溜须拍马,这几年镇远侯在边关的时候,夫妻俩没少将手伸到侯府里来。
蝇头小利都不放过的人,现在让她给镇远侯府代管家,不就是耗子落米缸了么?
而这原主因她母亲长年的教导,一心都扑在生儿子上面,毕竟这府里的接班人,是镇远侯的原配留下来的。
她认为自己出身低微,想要彻底在府里站稳脚跟,在外扬眉吐气,就得自己生个儿子。而且正所谓人心隔肚皮,旁人的终究喂不熟,唯独血缘关系最牢固。
偏连生两胎都是女儿,镇远侯这几年又一直困在战场上,她等得又焦又急,常年郁郁寡欢,不管是府中事情上,覃氏自告奋勇来帮忙,她面上抹不去,就答应了。
一心一意倒腾各样能生儿子的法子,一双儿女都不是很上心,更别提是另外三个孩子了。
小姑子年幼,婆婆又吃斋念佛还不常在上京城,府里让一个旁人把着,可想而知这府里是个怎样乌烟瘴气了,如此难怪这屋子里也如此寒酸。
而原主的直接死亡,顾小碗怀疑是她想生儿子的心太强烈,偏镇远侯又死了,常年郁郁寡欢的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没了希望,身体就垮了。
珊瑚见她沉下眼睑,生怕她为这些事情凡心,本就才醒来,若是气病了可怎好?便转移过话题,“夫人可是饿了?奴婢叫人去传饭来。”说着要转身出去。
谢明珠的确是饿了,她刚才自己暗自检查了一下,这副身体其实没什么大问题,眼下虚软无力,纯属就是饿的。
听到珊瑚说要传饭,眼里冒出一堆自己没吃过,但觉得就很好吃的菜名。可这身体才醒来,她需得好好保养,忍了忍还是决定喝粥,“就叫厨房煮些易消的粥食吧。”
珊瑚得了话,便退出房间,在廊下找了两圈,满院子竟然不见半个小丫头的身影,叫她心头莫名一酸,却又不敢叫谢明珠知道。
而且就算说了,也是无用吧。
回到屋里说:“她们都不得闲,奴婢去吧,夫人先歇一会儿。”
外头安安静静的,谢明珠哪里还不晓得,原主本就软弱不敢责罚她们,加上原主看着也撑不下去了,现在只怕都去讨好覃氏去了。
珊瑚倒也忠心,又当自己还是原来那心细脆弱敏感的原主,所以不敢明说。
她不说,谢明珠也暂时没提,“你去吧,仔细些,我倒也不急。”
等人走了,谢明珠躺在床上,才重新整理起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记忆。
原主的父亲虽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但也没个什么实权,还是原主嫁给镇远侯后,才升上来的。
最重要的是,原主的父亲谢磐岩从前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苦书生,亏得娶了原主的母亲王氏,得了王家的扶持,方走上这仕途的。
王氏的父兄虽都是平庸之辈,但曾祖父却是做过太子太师,也算是有些祖上余荫在身上。
一家子大约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辈子是爬不上去,再无当年祖辈辉煌,竟可笑的将所有资源都倾注在了谢磐岩这个女婿的身上。
谢磐岩倒也是没叫他们失望,官做得像模像样。
只不过这等书生,如同戏文里那般所唱,还有个青梅竹马。谢磐岩也不例外,同自己先生的女儿林扶诗早就已经私定了终生,还早早在外面生了儿女。
等着王家无用之后,就匆忙将林扶诗以平妻之礼给迎进门来。
而原主的母亲,本就是平庸之辈,还只得了她一个女儿,所以一直都觉得自不受夫君宠爱,皆怪自己这肚子不争气。
但凡有个儿子,日子必然不是这样的。
所以哪里不如意,气都全撒在原主的身上,只怨她不是个男儿身。原主七岁那年,更是因为林扶诗的一句话,把原主送到了乡下庄子里,直至原主十三岁时,下庄子去的人瞧见彼时的原主已是出落成了大姑娘,有着那绝色美貌之姿,谢磐岩觉得亦有用处,才让王氏将给接了回来。
谢明珠也是靠着这美貌,给年长自己十岁的镇远侯做了继室。
她去乡下后,王氏再一次怀孕,终于如愿所偿得了个儿子。以至于谢明珠从来都以为自己能从庄子上回来,都是因她娘生了儿子的缘故,因此对于这个弟弟可谓是寄予厚望,嫁过来后没少补贴。
事实上,王氏也总说她能回来,都是靠弟弟的缘故。
庄子上又都是乡下人家,全靠着侍弄田地活命的,所以重劳力的男孩们更是受宠,无形中也让原主认定了生儿子的在重要性。
原主里外所受到的都是这等熏陶,所以嫁给镇远侯后,才一心一意想要生个儿子。
母亲不爱父亲不疼,虽是官家女儿,却是琴棋书画一样不通,还不会管家,故而嫁到了镇远侯府后,一直都谨小慎微,到处透着小家子气,很是叫老夫人后悔让她给儿子做续弦。
小姑子也瞧不上她的做派,对她自然无敬意。
所以她把自己过得不如意的种种希望,都寄托在肚子上面。
只盼着生下儿子后,自此可以抬起头来做人。
谢明珠看完这些记忆,本是看不起原主的,如今又有些心疼原主,都是原生家庭造成的。
明明她叫明珠,却过着招娣的生活,这让谢明珠对她产生了共情和深深的同情。
末世未来之前,谢明珠也不叫明珠,这是她后来给自己取的名字,希望自己的人生明耀如珠。
她原来叫来娣,谢来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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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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