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你是如何做到不被世子发觉的？”念亦安好奇问。
“那多亏他们细作为了方便携带，将药做成了随时可吞服的药丸。”陈久伸出手，将袖中的馒头递到念亦安的手上，“药就在这馒头里。”
看着念亦安接过去，陈久开心道：“我妻子看见沈大人车驾回府，立刻改变了路线，花了点钱找人已带饭的名义将几个馒头带了进来。这些馒头还被查了，最后带进来的，就是有药的那一个。”
“那岂不是又要你们破费了？”念亦安的感激之心溢于言表，“陈大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
“说了不用再说感谢了！对了，沈大人今日来，有给你治眼睛的药方吗？若有了便别吃我这个了，多冒险。”
“世子说，郎中叫我好生休息便是。”
念亦安感到对面安静了一瞬，才开口劝念亦安道：“那你赶紧把这药吃了吧。吃完睡一觉，明日起床看看。”
念亦安不知自己这一夜是如何熬过去的。
同样，她也不知，一夜之后该如何睁眼。
她好怕睁开眼还是一片漆黑。
她内心里隐隐有个不敢面对的想法。若睁眼后依然看不见……她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想尽快怀上孩子。
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念亦安才咬咬牙，缓缓地睁开一条缝——
许久未见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腾地坐起来。
真的是阳光！
听见动静，陈久在门外背着身，问道：“姑娘，你眼睛可看得见了？”
念亦安贪婪地、全神贯注地张望着，四周熟悉的轮廓又回到她的视线之中。
她甚至来不及开口回答陈久的话。
许久没有听到回复的陈久声音立即低落下来。
“没事，你还可以找找其他的法子。这药虽没效，但看起来，起码没给你身子添什么毒，也算是万幸了。”
“陈大人，”念亦安的声音颤抖着，“我看见光了。”
门外的陈久愣了一下。
而后雀跃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方才你可把我吓着了。”
念亦安使劲揉揉眼，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只道：“无论如何，实在是太感激陈大人和令正了。”
看着陈久那么开心，加之已为自己奔劳好几趟，念亦安决定没必要将自己眼前只有模糊轮廓的事告诉他，让他担心。
“等着沈大人放班了，我便去告诉他！”陈久兴奋道。
“陈大人，这还是不要了。”念亦安立时道，“世子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念亦安如今看得见了，反而不担心他人知道自己“盲”了。
她去柜子里翻出根细腰带，捂住眼睛试了试。
*
在沈瑾逸要带着她去赴宴的前一夜，来她房里时，念亦安便将这根腰带戴在了眼上。
沈瑾逸果然问她为何如此。
“这样，赴宴时他人便不知我双眼无神了。”念亦安答，“顺带着，那些人瞧见我眼盲，便不会要求我再去弹琴什么的，我便能一直在世子身后服侍。”
念亦安感到沈瑾逸看了自己很久。
“眼下此处只有我，你不必遮掩你的眼睛。”沈瑾逸道。
念亦安没有反驳什么，乖乖将腰带取了下来。
她看得见沈瑾逸的轮廓，但却依然要装作什么也瞧不见。
沈瑾逸特意坐在她的正前方，将掉落的灯花放进一杯水中，递给念亦安。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喝口水吧。”
沈瑾逸的意图很明确，要看她是否装瞎。
念亦安一瞬间已做好万全准备。
她接过水，道了谢，便若无其事地喝了下去。接着，她假意品了一下，又像以往一样，什么都不说。
如同往常，沈瑾逸给念亦安任何吃的喝的，再难以下咽她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确认念亦安的反应完全无异后，沈瑾逸佯作意外：“方才这杯水在灯旁边，似乎掉了灯花进去。”
拿起杯子瞧上一眼，又问念亦安：“看你那神情，分明喝出了异常，却又不说？”
念亦安便笑道：“世子给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害我。哪怕不是因为我，也要因为我的肚子。世子若想要漂亮聪明的孩子，一定不会乱给我东西吃。”
沈瑾逸听罢，沉思片刻，并未回答。
“世子，”念亦安收起笑容，沉声认真道，“这么多年，亦安全身全心信的、敬的，只有世子。世子信我吗？”
“嗯。”沈瑾逸站起身，“早些休息，指不定眼睛会好一些。”
念亦安抓住他的手：“世子不答，我当是世子信好，还是不信好？”
“你问出来，不是心里已有了答案吗？”沈瑾逸轻轻拨开她的手，朝外走去。
“莫要想太多，郁结于心，眼睛会好得慢。”
有答案吗？
念亦安不再追问，只带着问题缓缓睡去。
她曾坚定地以为，他是信的。
*
翌日，念亦安正要将腰带系在眼上，却被进她屋的沈瑾逸拦住。
“用这条。”沈瑾逸递过来一条透光的纱带，“系松些，既能遮掩无神，又能把你这么漂亮的眼睛露出来。”
念亦安听罢，只好叫了打水的侍女回来，替自己画了眼上的胭脂，再松松地戴上这条带子。
偷偷瞥向沈瑾逸的衣裳。不论花色，就连整体的色调，都不是念亦安绣的那一件。
也许他在其他时候穿了吧。念亦安闭上眼，避免自己再瞧见他的衣裳。
这是念亦安第一回去东宫。
怕被注意到眼上的纱带，她并不敢抬头张望。
垂着眼跟在沈瑾逸身后，数着脚下瞧不清却干净到能反射光线的刻花转板，听着耳边鼎沸的人声，走了许久，终于被引到了可驻足的亭台。
“北屹王还未到，”不一会儿，沈瑾逸便道，“待仆从通报了，便先去见太子妃。”
不过多时，只听众女欢笑声逐渐靠拢，念亦安偷偷抬眼，只见数名珠光宝气之人拥着中央气质不凡的女子，后头乌泱泱跟了十几个侍从，手里都各自备着侍奉的物品，埋着头默默走着。
“可叫沈小侯爷久等！”中央的女子笑着向站起来的沈瑾逸点点头，便坐在了身后侍从及时送来的座椅上。
在如此多的贵女面前，只会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念亦安默念着自己瞧不见，垂下眼适时行了礼，便要缩到沈瑾逸身后去。
可沈瑾逸一把拉住了要往回缩的念亦安，示意她向前走去：
“表嫂，这便是亦安。”
太子妃欣喜道：“瑾逸果真把小美人来带了！快过来！”
念亦安站在一众贵女间不禁心慌，但想着起码沈瑾逸还在此处，也算能做个安慰。
可就在她往前走上一步时，沈瑾逸却道：“臣与友人约好一炷香后见面，赔罪先行一步了。接下来便让亦安陪着表嫂。”
念亦安下意识想要回身拉住他，可他仿若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在说话时已离念亦安又退了一步。
“小侯爷还是这么大方，愿意把美人让我们好生欣赏。”太子妃身边的一个贵女打趣道。
念亦安迎着她们的话勾起嘴角，庆幸如今装盲，眼睛没有必要也装出笑意来。
她仿佛是一个生得好看的玩物，有人听说了，便要玩物的主人带出来给她们瞧瞧。
而她的“主人”，也慨然允诺。
玩物能有什么自己的心思吗？
小孩将玩偶当作孩子，假意问它是否愿意时，都会将手放在玩偶头顶，按他们的意愿让玩偶点头或摇头。
这般想着，念亦安走近了太子妃，行礼时却被拉住手。
她正要顺势跪下时，一个仆从塞给她个小凳，她便在太子妃的允许下坐了下去。
“这么美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太子妃拉着念亦安上下瞧了一遍，在身旁众女附和时，俯下身来，轻轻抚过念亦安眼前的纱。
她的声音骤然降低，几乎耳语般叹息道，“真是辛苦了。”
这声耳语被掩盖在众女附和的声音中，只单单飘得进念亦安的耳中。
念亦安眼睫一颤，心中酸涩，不知是因这个动作想起了绣红，还是为能听太子妃一句辛苦而有所感触。
“我差点忘说了，亦安妹妹。”太子妃收回手，又用众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姓俞，闺名连枝，你可要记得我呀！”
念亦安不明白她为何要与自己介绍起姓名来，只敢道：“奴婢自然谨记太子妃娘娘芳名于心。”
“都记着我名字了，还要如此生疏地叫我？”太子妃道，“叫连枝姐姐，多好听！”
众人哗然。太子妃竟称一婢女为妹妹，还要她直呼自己闺名。
虽说久闻太子妃平易近人，但这般失了主仆之数，却是第一回见。
“怎么？我给这才高八斗的小美人开开特例，你们便不高兴了？”俞连枝抬起头笑道，“全京城上下，有几个才貌双全的侍女？”
众人这才笑着迎合，纷纷要与念亦安姐妹相称。
念亦安不禁有些惊惧。俞连枝一句话，竟能引得平日都不会瞧念亦安几眼的各个贵女争着与她相认。
“你们何人替我给瑾逸带句话？”俞连枝抬起头，对一众贵女道，“这么好的女子，他竟自己藏在府里做你的通房，我不提，他便不带出来让我们姊妹们见见。”
她是在点沈瑾逸，认为念亦安不该只是通房吗？
念亦安又随着众女笑着，随意自谦了几句，悄悄观察了一番，不知是否真的会有人将此话转达给沈瑾逸。
“待小侯爷娶了我，我就天天让她来陪姐姐。”
亭外的声音传来，楚妍转入亭中，“就是个玩物罢了，姐姐想要，我们自然会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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