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假山上堆着厚厚的雪花,几株腊梅探出花枝,引得雀鸟儿扇翅扑腾过来,别有一番情趣。
厢房里炭火烧得暖和,罗嬴珠身披镶兔毛领织花罩衣,倚在窗前的桌案上核对着账本,一边欣赏落雪后的美景。
老太太罗氏偏宠孙女,这屋里的炭用得讲究,是雪天风干的檀香木,耐烧温度高,且还有一缕幽香的味道。罗嬴珠畏冷,贪婪地将炭盆放在脚边,一只手缩在衣襟里,需要时才抽出来拨一拨算盘粒子。
在她左手边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被翻页带起的微风晕开涟漪,她显见是忘记了要喝下。
但看女子肌肤胜雪,脖颈修长,容貌娇美。尤其是那俏娇的鼻侧上一枚小痣,轻易能把人视线吸引过去,衬得一对儿眸子就越发水汪灵动了。
在这雪景之中,她慵松的模样,有如一只初化成形蠢蠢欲动的雪狐狸。丰盈饱满的酥-胸,往下莞尔一握细腰,任谁看了都移不开眼神。
只是此刻气色略显得苍白了些。
忽而进门的石径上传来窸窣动响,贴身婢女霞蔚从前院回来,抬眼一看,大冷天姑娘竟然还开着窗做事。
急得霞蔚连忙上前嚷道:“小姐怎的起来了?那些铺面的账不急着算,你便算好了回头大娘子还得起疑重新对几遍呢,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药也不喝,仔细一会儿又疼得晕过去了。”
婢女说的是二姑娘的月事,姑娘这毛病也不晓得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着凉的,从葵水来的第一次起,就每月疼得小腹发麻,头日总得卧床歇上一歇。
账总是要算的,祖母近二年得了哮喘,一到入冬便气管呼吸不畅,许多事务罗嬴珠便接手过来应对了。熊大娘子虽然会对账,但祖母这边也总要亲盘一遍才够放心。
罗嬴珠瞄了眼黑茬茬的药碗,霞蔚出去前刚从厨灶上端来的,这种天气搁在窗口散热快,早就可以喝了。
她专注于账本中,只随口嘟囔道:“月月喝,味道苦臭又难咽,喝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那宋大夫也是的,分明有活血丸子可解,偏却不给,定要开这现熬的汤剂,莫非存心为难我么。”
女子声音软和和的,虽在抱怨,却听得人心里耳里也软和和。
但千万别被表相哄着了,她们小姐可是个有主意的。
霞蔚答道:“这汤剂是为了治标还治本,是宋大夫敬重咱们老太太,才特地从州府前来,不吝麻烦给小姐诊脉调方子。换作旁人,却未必如此精细。小姐若是喝怕了,奴婢这里倒是还有一良方。我听刘妈说,女子若月事疼痛,等到成了亲、阴阳协合就能好了。年关一过小姐又长了一岁,不若仔细相看个姑爷,也让奴婢沾沾热闹喜庆!”
罗嬴珠听得睫毛翕动,唇角抿了抿,悠然不屑:“小丫头不害臊,你知何为阴阳协合,且听人胡诌吧。那些嫁人生子的妇人,是巴不得所有女子都成亲的,只说好不说坏。现在说成亲能解痛,等到真嫁了,又该说生了子嗣不痛,再然后,一个不成接着生。我可轻易不被忽悠。”
“哎呀,小姐真不顾奴婢脸面。”半懂半懵的婢女联想个中画面,羞得捧住脸,支吾着辩解:“小姐若这般想,那老太太该等到什么时候抱重孙呢。眼瞅着张家的三小姐,年底就要嫁给州府监丞的公子了,地方就这么大,好男儿一个个都被挑走,之后剩给小姐的还有谁。小姐莫非真要等那个阮公子嘛?”
罗嬴珠抚在算盘上的纤指一顿,视线轻轻越过了细瓷般白皙的手面,下意识地看向了桌上一枚黑檀木摆件。
只见摆件细长光滑,呈现天然的弓形模样,在雪色中焕发出淡沉的幽光。底盘雕制得很用心,可以看出是谁人一笔一笔勾出的。拢共只有一个巴掌大小,上面还有“蓬矢千里”四个提字,好似在说“虽出自蓬草然而有凌云之志”。
这般黑澄澄地搁在女子的闺房里,显得与周边柔曼的布置并不相衬。然而罗嬴珠却格外珍惜。
眼前不禁又浮起一张清冽的面孔,剑眉纤眼如圭如璋。男子身着挺拔淡墨长裳,郑重地对她拱手行揖道:“承蒙嬴珠妹妹关照良久,此去京都,他日高中必亲自前来见你。”
他嗓音低清而温柔,眸光明亮,令人深刻难忘。
……一提起阮公子,姑娘果然又开始了。
霞蔚瞅着二姑娘游离的眼神,连忙跺脚道:“小姐又在想他了?街口那家镖局的伙计叫大锤子,九月随主家去京城跑单,我让他帮忙打听了阮公子的消息,还被他要去了半串子钱。大锤子说他绕着建邺几个衙门都去问过了,没有这号人。今岁的状元榜眼出自河东与荆州府,探花郎则姓墨,进士里也只有个姓阮的四十岁大叔,都没有他。叫奴婢看呀,他保不准并没考上,或者在半道上便被山匪噶了呢。”
“住嘴。再要说下去莫说半串子钱不给你销补,连带这个月的月钱也没了。”罗嬴珠蓦地收回思绪,不爱听这些不中听的话。
他那般睿智,怎么可能会死,明明随身带着她送的护身符的,她甚至还送了他一柄短匕用于自保。他并非无力书生,临行前修劲手指握住了她的腕,分明是一种郑重许诺。
她只淡淡啐道:“阮郎与大哥在书院时便交好,须知其人琼枝玉树,才高八斗,他若赴考怎可能连进士名单都入不了?必是有什么耽误的了。可惜我在这江陵郡也无从打听,我只凭感觉他仍还活着,旁的话你莫多说。对了,叫你去前院看看,可知来的是哪家客人么?”
别不是又相亲的来了。祖母罗氏得本朝太后亲封,乃是有敕命的六品恭人,在江陵郡这不大的地界,身份也算难得,那些人家冲着这一点便乐意结亲。甚至继母熊大娘子所生的妹妹陆姗才十四岁,就已经有人打听了。
罗嬴珠只觉少腹又麻疼,端起药碗眉头稍皱,一口全抿了下去。
霞蔚这才记起正事来,连忙形容道:“好像是京都建邺来的哪家侯府贵仆,好家伙,门口停得马车奢亮,还送上好多礼物。奴婢到前院时就已经聊了一会,对了,他们高门高爵,定然消息广泛,小姐不如前去打问打问,也好绝了那空等的心。”
——必然该是建邺的宣义侯府了,罗嬴珠晓得。
母亲去得早,她自幼跟随祖母身边,起初祖母只是宠她,盼望她将来嫁个安稳人家或者入赘个踏实女婿也好,并未有意传授她管家执事的那些门道。后来她看祖母经营产业,自个儿甚觉兴趣,时常主动琢磨主动发问,祖母见她颇有慧根,便渐渐授予她侯府大族里那些掌家管事的门门道道儿了。
罗嬴珠于是便晓得,祖母在回乡前曾是宣义侯府上的一等管事。即便回到江陵郡多年,那侯府老夫人也仍寄过几回东西来。
但本领学虽学了,并没打算用上,只是日常帮着祖母操持事务罢,还要承担着熊大娘子那边无谓的猜忌。
她眼皮儿眨眨,只作忽略婢女末尾的一句话,问道:“这样大雪纷飞的,她们远道而来做甚么?”
霞蔚浑不觉小姐的心思变化,咋舌道:“听说是侯府出了大事儿,老夫人病倒在床,想请我们老太太去京都帮忙主持内务。可老太太自个哮喘不便,怕有望重托,正犹豫呢。大娘子便提议让小姐代为北上,还当着俩客人的面把小姐好一顿大夸。啧,叫我说呀,分明是担心小姐留在宅里分家产,巴不得把小姐撵得远远的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丫鬟的嘴一但顺溜起来,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罗嬴珠懒得喝止,只听得几分好笑。继母熊大娘子整日个就惦记她如何,却须知祖母虽然对自己有偏爱,然而大事上对陆姗、陆礼两弟妹也都一视同仁的。别说祖母才六十岁出头,将来就算要分家产也是她老人家自个说了算。
远处传来走路的声响,罗嬴珠便敷衍说:“那还真是难得一顿夸奖呢。”
话毕,家主罗氏跟前的佣人走进来,作揖道:“前头来了京都的两名客人,老太太有请二姑娘前去见见。”
罗嬴珠正有此意,遂阖起了账本,整理披肩的罩衣站起身来。
立体的铜镜里映出女子那樱粉织花罩衣上的柔软兔毛,若隐若现着腰肢妖娆,她忽地一顿,让霞蔚换上了一件碧色双蝶云底外罩。想了想,又拔下两只明艳摇曳的珍珠步摇,换上了简单款式的簪子。
但见小姐却在镜子前补了胭脂和唇红,转头问自己道:“我气色看着如何?”
霞蔚连忙答:“好看,可小姐若是为了好看,为何还把衣饰换成简素的呢?”
换掉步摇是不花枝招展,但补胭脂乃是遮掩月事虚弱,为了好气色好体格。
呵,罗嬴珠轻盈抿唇戏谑:“自然是别有用心的,一会你瞧着便晓得了。”
传话的仆妇尚等候在外头,主仆两人就跟着走出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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