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下,石英石的影壁透出冬日冰冷的寒意。
众人齐刷刷望过去——世子爷九月受重伤从边关运回京都,过去了一个多月,统共没露过几回脸。听说要么昏睡,要么醒来就是呕血,把一个英挺的男儿郎堪堪耗减下去。
在太医院看门房的大顺伯打听过,说太医给开的方子全是黄柏、荆芥、地黄、人参等止血的药材。这天天呕血就是一头狮子也受不了啊,何况是个大活人。
难得今日能亲自见上一面,刹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谢琰却是淡定,宽肩上披一件金丝玄底的织锦缎棉氅,内里穿着黑色的修身斜襟常袍,勾勒出窄腰长腿的精健轮廓。
墨发用银簪随意簪着,但见男子立挺的鼻梁,薄唇轻抿,斜靠在镂雕的檀木交椅上,显出几分重伤后苍白的羸顿感。
今岁冬天来得可真早,九月他在巡逻中被暗箭射中心口,才躺了没多久,眨眼十月已经下过几场雪了。
连日未出门,谢琰鼻息似变得更为敏锐,他在空气中闻见一抹陌生的软香味道。软软的,就像是香草果子泡在乳酪里一样,吸引人去注意。
而因为空气寒凉,那味道便尤为清晰。
他不自觉抬起眼帘看向香气的来处,是个妩媚袅娜的女人。
还从没见过哪个女子,能生得这般恰恰好勾人的。
玉脂般无瑕的脸庞,绣雀梅如意晕锦披风,风吹着她卷密的睫羽微颤。她像一只舔毛的白兔,轻轻舔了下嫣红饱满的唇瓣。
谢琰的视线在她眼角和鼻侧间,那枚褐色的小痣上停了稍停,又漠然地瞥开去。
昔年觊觎祖父的管事罗氏之孙女,他倒是没了解过这一出旧事,但这种时候来府上做什么……巧言善辩倒是真的。
他对女人并无兴趣,如果按计划与崔三小姐成亲,成亲后对妻子体贴周全便是。那崔家既退了婚,他亦落得随缘自由。
谢琰一路过来,把族亲的吵闹听了个大概。北庭谢氏起源漠北边塞,因为是散族,行事作风粗莽惯了,说什么无所谓,但咒着他死却不可以。
这次中箭中的蹊跷,那箭射得迅猛歹毒,若非他紧要关头瞬然察觉,只怕射中的就不是心口了,而是正中心窝。
箭梢上带的毒更是剧烈,连太医院都辨不全成分。饶是他身经百战,也在鬼门关里堪堪晃过了几遭,这种滋味谁爱受谁受去,日后他便死也必须寿终就寝的死。
但这群族人却不晓得,随着祖父仙逝,炽焰军的兵权就成了块烫手山芋。眼下这块山芋还在宣义侯府,谢琰若真死了,侯府崩塌在即,北庭谢氏谁也休想善终。
他还不想当个灭族的角色。
男子噙起薄唇,沉声淡道:“你们闹着要见人,要分族产,左右是怕过不成好日子了。却不想想,是宣义侯府三代为朝廷守疆戍卫,才换来族中的安稳荣华。眼下本世子不过受了点伤,朝廷都未说什么,你们倒先一步翻脸吃起‘绝户’。他日待我伤愈,重整旗鼓,你们又以何颜面得侯府荫护?”
他少年出征沙场,立下战功赫赫,一身杀戾甚重,传说从他刀尖上淌过的血都能汇滴成河了。即便此时养伤羸顿,然而宽肩挺脊,敞膝而坐,周身也依然透着一股震慑的气场,叫人不敢造次。
而且这话说得确有分量,老侯爷年轻的时候也曾几经生死,最后都完好地挺过来了,谁晓得世子能不能痊愈呢?
所不同的只是老侯爷已生了儿女,如今世子二十出头,却没有子嗣。
一席话低沉掷地,把对面族老听得惭愧起来,连忙叹气解释道:“大伙儿迁居到京都,算算也快三辈了,除了主支其余各家都平平。正因得侯府蒙荫,才越发在意府上主支的血脉承袭啊。可侯府人丁稀落,眼下世子身负重伤,又未成婚,万一出个什么差池,总要先做好打算有备无患呐。”
话一出口,微风从院门吹袭而来,谢琰不自觉又被那软香之气吸引得挑眉。
虽然他立刻掠开了视线,但众人都刷刷地转向了罗嬴珠。
尤其大脚媒婆就更是提防了,侯府钱老夫人说白了就是嫌弃族亲,哪怕被崔家退了亲也不肯从族中挑选女子。现在又把罗氏的孙女找来,谁晓得是不是要给世子当枕边人呢?瞧这小腰一把掐的,好一副缠人的香肌弱骨!
世子最禁风月,竟然这么会儿功夫,都看了姑娘两三次。啧,若是真的这般发展,自己的媒妁谈不成,好处去哪里捞?
大脚媒婆忽然想起来个角色,看来得赶早放出风声,才好到老夫人跟前打探清楚。
媒婆嬉笑道:“是啊,世子的亲事我做婆子的可相当挂心。那崔家枉为书香世家,退亲退得实在不体面,这次可得长些教训,千万要找可靠的姑娘来服侍。待有了亲子嗣,总好过从族里过继。”
说完意味深长扫了罗嬴珠一眼。
罗嬴珠毫不含蓄地回瞪了过去。
她想过自己初来乍到或不服众,却没想到一来就招人揣测与世子的关系。
临行前祖母的叮嘱她牢记在心,是绝不会与男家主有何牵扯的。
再说了,就刚才这么一出围观,她已然估略出了谢氏一族的鲁莽作风。大概就像那大漠上的狼啊、豹的,来文的雅的无用,只有就事论事、以强制强。适合拿出对付继母熊大娘子的那些手段来。
出于全盘了解工作环境的目的,她亦打量了谢琰一眼。世子爷二十二三年纪,因了战场上厮杀历练,凝聚出过于冷冽凌厉的气宇,让她陌生。
但和一群粗莽的族人不同,他浓眉凤眼,身躯颀长精健,一表人才。只有面庞却失色过苍,想来是重伤羸弱的,却未必会死。
她暗自思谋,得找个机会探探他伤到了几层。
若要替祖母完成掌家任务,那么首要的是摁住这一群闹事的族亲。想摁住这群族亲,一来老夫人要将养好身体,二则世子爷或成亲,或过继,之后侯府危机就能迎刃而解了。而她,也可以匀出心思去打探阮郎的消息。
罗嬴珠收回视线,悠然笑道:“众位不必误会,小女来侯府是替祖母代为管事的。适才族老所言我亦觉得有理,然而不论说媒或过继,皆须老夫人与世子爷先行商议。近日天气转好,且容老夫人再休养几日,届时族亲们再派一二代表来府上问询,何如?”
她说着,落落大方地冲谢琰一笑,眼底干净透彻。又对众人莞尔颔首,并不似那几个憧憬说亲的女子,满脸羞怯的寄盼。
令人无法再有误会、中伤的借口。
竟然是来管事儿的。
一时各个族亲脸色颇为丰富多样。
谢琰亦垂了眼眸,忽地扯唇淡道:“既如此,那就按这位姑娘所说,各位先回去,待过几日再来府上商议吧。”
“魏嬷嬷,你且带她下去安顿。”
一众宗亲将信将疑地离开了。
府门外斜对角,隐约两个粗衣农户探头探脑的,呵,真不消停。
谢琰瞥见,用手帕捂住下颌重咳了几声,命人抬着交椅回后院。
“是。”魏嬷嬷屈膝恭送,眼见着四周安静下来,便领着嬴珠往老夫人上院方向而去。
霞蔚跟在二姑娘身后,边走边望着世子爷的背影,看得直愣愣的。她只在江陵郡生活,没见过会打仗的将军,以为必是个单手抡大锤的膀大腰圆莽汉。没想到世子爷竟宽肩窄腰,玉质金相,长得那般英挺俊逸。
听罗宅后厨的刘妈妈说过,看男人要先看鼻与喉,若鼻梁立挺、喉骨清晰,这男人必然很会疼女人。可惜小姐来京都是寻阮郎君的,要不然叫世子爷疼疼小姐,会不会小姐的月事就不再那么折磨了。
哎呀……乱想什么呢!
小丫头片子半朦半懂,一时臊得在路旁小径上揪了片黄叶,三步两步紧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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