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铜环被侍卫从外面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皇后扶着剪秋的手走出殿门,身上那件石青色常服浆洗得有些发白,与从前的华贵判若两人。皇帝虽下旨恢复了她的份例,甚至允许她在宫苑内走动,可殿外五步一岗的侍卫,眼神里的监视意味比寒冬的风还要凛冽。
“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吗?”小杨婕妤摇着团扇,带着一群宫女从抄手游廊走过,故意停下脚步,用帕子掩着嘴笑,“怎么穿得跟个老妈子似的?莫不是内务府苛待了您?”
皇后的指甲掐进掌心,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如今的她,连与这种人置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侍卫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捆得她喘不过气。
永寿宫的暖阁里,武绮思正靠在软榻上翻看育儿图谱,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脸上带着孕中的慵倦。徐丽雅提着食盒进来,刚进门就笑道:“闻着味儿就知道炖了燕窝,快让我瞧瞧我们的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姐姐又取笑我。”武绮思嗔怪着让她坐下,“太医说月份还浅,看不出来呢。”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你的心头肉。”徐丽雅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盅冰糖雪梨,“温太医说你近来总咳嗽,我让人炖了这个,润润嗓子。”她又压低声音,“我已经跟温太医嘱咐过了,你的安胎药他会亲自盯着,宫里的吃食也让小厨房单独做,万不能出岔子。”
武绮思握着她的手,心里一阵暖意。在这深宫里,能有这样真心待自己的人,已是幸事。
两人正说着话,青禾进来禀报:“娘娘,萧美人来了。”
萧巧蕊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装,脸上堆着甜腻的笑,手里还提着个锦盒:“姐姐有孕,妹妹特意寻了支安胎的玉簪来,听说这暖玉贴着身子,对胎儿好。”她眼角的余光扫过武绮思的小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多谢妹妹费心。”武绮思让青禾收下,语气平淡,“妹妹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还不是惦记着皇后娘娘。”萧巧蕊叹了口气,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我想去坤宁宫看看,可侍卫说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让进,求见陛下也没能递上牌子。姐姐你说,娘娘会不会……”
“陛下自有考量。”武绮思打断她,“妹妹与其操心别人,不如管好自己宫里的事。”
萧巧蕊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坐了会儿便告辞了。走出永寿宫,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对身后的太监小贵子低声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小贵子点头哈腰:“回美人的话,都安排妥了。”他是萧巧蕊刚从内务府挑来的新人,机灵嘴甜,最会看眼色。
萧巧蕊满意地勾了勾唇:“办得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而前朝的风波,早已暗流汹涌。几日前,御史台忽然上奏,说武士彠在扬州任职时私吞盐税,还与废太子旧部书信往来。紧接着,连一向刚正的魏徵都被说动,在朝堂上弹劾武士彠结党营私,有不臣之心。
皇帝坐在养心殿里,看着一叠叠弹劾奏折,眉头越皱越紧。他本就对武家势力心存忌惮,此刻更是疑窦丛生。“武士彠……”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看来,是朕太纵容他了。”
三日后,圣旨下达:革去武士彠利州都督之职,打入天牢;武家男丁圈禁府中,女眷不得出府半步。曾经风光无限的武家,一夜之间败落。
慈宁宫内,太后得知消息,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慧貴妃还怀着孕,若是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她连忙叫来心腹孙姑姑,“你去永寿宫一趟,告诉慧貴妃,就说哀家已经让人去查了,定会还武家一个清白,让她安心养胎,千万别胡思乱想。”
孙姑姑领命而去,可她刚走到永寿宫门口,就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殿内,正是萧巧蕊派来的小贵子。
“貴妃娘娘!不好了!”小贵子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刻意做出来的惊慌,“奴才刚从内务府听说,武大人……武大人被御史弹劾,革职入狱了!武家上下都被圈禁了!”
武绮思正在喝茶,闻言手一抖,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你说什么?”她猛地站起来,小腹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不可能!本宫父亲绝不会做那种事!”
“是真的!”小贵子哭喊道,“宫里都传遍了,说是魏大人亲自弹劾的,陛下已经下旨了……”
“够了!”武绮思捂着肚子,疼得额头冒汗,“青禾,把他拖出去!”
青禾连忙让人把小贵子拉走,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武绮思:“娘娘!您别动气!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武绮思疼得蜷缩在榻上,眼前阵阵发黑。父亲被抓,家族被圈禁……这些消息像一把把尖刀,刺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而萧巧蕊在披香殿里,听着小贵子回来复命,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做得不错。”她递给小贵子一杯茶,“喝了这杯茶,下去领赏吧。”
小贵子受宠若惊地接过,一饮而尽。可刚放下茶杯,他就觉得喉咙发紧,嘴角溢出黑血,惊恐地看着萧巧蕊,倒在地上没了声息。萧巧蕊嫌恶地皱了皱眉:“拖出去,扔到乱葬岗。”这种知道太多的棋子,本就不该活太久。
天牢里,武士彠穿着囚服,蜷缩在冰冷的稻草上。忽然,黑暗中窜出几只老鼠,尖牙狠狠咬在他的腿上。他挣扎着驱赶,却还是被咬伤了好几处。狱卒听到动静,只是不耐烦地踹了踹门:“吵什么!再闹打死你!”
几日后,武士彠的伤口开始红肿流脓,发起高烧,浑身抽搐。
他染上了鼠疫,生命垂危。
消息传到永寿宫,武绮思不顾青禾的劝阻,挺着孕肚就往养心殿跑。她跪在殿外,寒风刮得她脸生疼,小腹的坠痛越来越频繁。
殿门开了,皇帝走出来,身上还带着墨香。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显然是刚写完。“你来做什么?”他的语气冷淡得像冰,“武家犯的是滔天大罪,你以为跪着就能让朕改变主意?”
“陛下!”武绮思抬起头,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臣妾父亲是被冤枉的!求您再查一查!他现在染了鼠疫,快不行了!”
皇帝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眼中却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将那封信放在她面前。
那是写给纯贵妃的祭文,上面的字迹温柔缱绻。“冤枉?魏徵的弹劾还会有假?”他冷笑一声,“朕念在你怀着龙胎,已经格外开恩了。武家流放宁古塔,不必给披甲人为奴,这已经是朕能做的极限。”
武绮思看着那封信,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想起皇帝总在不经意间纠正她的习惯,想起他曾失神地叫她婉柔,想起他看她的眼神里总有种她读不懂的怀念……
“陛下……”她声音发颤,“您对臣妾的那些好,是不是因为……臣妾长得像纯贵妃?”
皇帝一愣,随即别过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胡说什么。”可他顿了顿,又低声道,“你性子虽烈,可这眉眼间的蕙质兰心,倒真有几分像她。”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武绮思。原来那些宠爱,那些恩遇,都不是给她的。她不过是个替身,一个满足皇帝念想的影子。
巨大的悲痛和绝望涌上心头,她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身下涌出温热的液体。“啊——”她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娘娘!”青禾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搀扶。
皇帝也慌了神,连忙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永寿宫的产房里,血腥味弥漫了整整一夜。武绮思在剧痛中挣扎,意识模糊间,仿佛看到父亲被押上囚车,看到母亲哭红的双眼,看到皇帝冷漠的脸……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空,温太医抱着襁褓出来,擦了擦汗:“恭喜陛下,是位公主,母女平安。”
皇帝松了口气,却没进去看武绮思,只是吩咐道:“好好照看。”便转身回了养心殿。
而天牢里的武士彠,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鼠疫在他强悍的体质下渐渐消退,只是腿上的伤口落下了病根,走路一瘸一拐。他被押上流放的马车时,回头望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眼中满是愧疚与担忧。
武家的府邸被查抄,金银细软被装车运走,仆役们哭哭啼啼地被官差拉走,等待他们的是被变卖为奴的命运。曾经门庭若市的武府,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庭院,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一片萧索。
永寿宫的偏殿里,武绮思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青禾抱着襁褓,轻声道:“娘娘,您看,公主多可爱。”
武绮思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眼中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片死寂。家破人亡,恩宠成空,她赢了那么多争斗,最终却输得一败涂地。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一曲悲伤的挽歌。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她必须活下去。
只是这深宫路漫漫,失去了家族依靠,又成了皇帝眼中的替身,她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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