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李慕一只手托着下巴尖,另一手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桌面。清越的琴音与沉闷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算不上和谐,反倒有些闹心。
半眯着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两眼一弯,李慕颇有几分狐狸的精明。
亭亭玉立的身段,如此婀娜多姿,任是无情也动人。何况花魁生得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实在勾人,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真真是个尤物!”
当日霍冬与陶姜对李慕说,“传言永乐公主与怡红院的花魁有私情。”
起初李慕当然不信,这些天也没有听过什么风言风语。何况他也不懂,两个女人谈什么情爱。
霍冬苦口婆心的劝,“殿下,那日永乐公主逃出宫就是在怡红院门前被带走了,后来又私自来了几次。前不久皇帝还禁足她小半个月,想想陛下何时动个这个怒,怕也是知道了的缘故。”
陶姜附和道,“正是如此,若是真的,那将这件事闹开,两个女人可不好看。就算是假的,殿下也不亏,反白赚一个美人。”
李慕听完还是一头雾水,他说,“别说什么弯弯绕绕的,就告诉本皇子这么做就行!”
没有主见的人最好摆布,说什么话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李慕就像被套住鼻环的牛,两个人牵着牛鼻子向东,李慕绝不会偏西一步。
陶姜和霍冬将谋略、话术以及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交于李慕,为的就是让他能够游刃有余的应对。
可李慕依旧觉得心没底,于是还是带着霍冬陪自己。
烂泥扶不上墙大概就是说李慕了……
一曲终了,李慕拍手赞叹道,“林姑娘真是琴艺高超,此等仙乐,现在才听到真是遗憾。”
“缪赞了!不过是糊口的技艺。”,林昭昭放好琴说道。
李慕也不多存什么客套话,开门见山道,“本宫便是当朝的大皇子,对你也有些倾心。将你赎出来,保你锦衣玉食过一辈子怎么样?”
“知道林姑娘是聪明人,本宫也就直说了,相信你会选择正确的答案。”
李慕恩威并施,拿身份压人。林昭昭若许了,自然能尝到甜头。如不许,自然要尝尽苦头的。
这样的场面林昭昭见过许多,也不惧怕,表现的不卑不亢。
她约略动了动眸子,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情绪敛了起来,“原来是大皇子驾到,民女不曾远迎,只是我们这是卖艺不卖身的。”
言下之意,不答应。
陶姜、霍冬两人早就说过类似的话,李慕有些享受现在这个把握全局,掌握人心的时刻。
“林姑娘还真是心高气傲!当真把自己当作是金莲,身处浊处,不染淤泥?”,李慕嘲弄道。
“哦?林姑娘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喽!”,李慕狂妄地扯出几丝笑,“没关系,本皇子有的是时间,多的是耐心”,说完,朗笑着离开了。
离去后,李慕回味了林昭昭那饮恨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
“治国如烹小鲜,谋事也需慢慢来,还请殿下不要心急。”,霍冬与陶姜两人再三劝谏道,生怕李慕沉不住气,打草惊蛇。
林昭昭打开窗,耳畔狂风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怒号。
那日皇帝说的话语又涌了上来,破风响起。
“朕不期许她成为一代明君,再创盛世,留下丰功伟绩。但求她无过,不要让大权旁落,招致奸佞当道就行了。”
“是啊,成为明君确实不易,但不做昏君也不是一件难事。做到“亲贤臣,远小人”便好。”
“朕知道她只是没有决心。”
“没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成为垫脚石,而不是当做绊脚石挡在面前。”
“别说门不当户不对,你和她就连台面也上不了……”
林昭昭一闭眼,那个鄙夷、不屑的眼神在脑内挥之不去。
回想起戳脊骨的话语,砭骨的恶寒泛及周身。
“一家子姓李的人……”,林昭昭骂了些难听的话语,灌了不少冷风,合上窗舒坦多了。
所有人都在编织的猎网,把林昭昭当作是被网罗的鱼虾。她最好的做法便是尽快抽身离去,但她仍有东西无法割舍。
而且她不认为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可以任人宰割。
怡红院此时可谓是内忧外患,里头老鸨病笃时日不多,外头时常有几个泼皮无赖生事,上头庇护的官员纷纷撒手不管,下头人心惶惶、背地里谋划着逃跑。
不久之后,办了一场不大的丧事。
皮肉生意向来不论黄道、□□,岂有偃旗息鼓的道理。原来怡红院的二把手云月现在坐上头把交椅,新官上任立马就烧了三把旺火。
先从雇佣武力高强的打手将闹事者通通打出去,再是献上财礼打点上头的关系,最后将出逃的人全抓回来狠狠教训一番,杀鸡儆猴。
一番整饬下来,怡红院一改前些天的冷清。雪粒拖沓着泥水,在青砖墁地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老鸨将生意交给了云月,将自己托付给了林昭昭。
棺木是早就备好了的,墓地也早就选定了,丧礼是林昭昭一手操办的,一切都按老鸨的遗愿举行。
林浅之墓、江宁之墓,两人的坟茔都十分朴素,只刻有姓名连墓志铭都没有。
坟冢之下,长眠着两个人,一个生她,一个养她。
林昭昭折了两只腊梅,分别置于两座坟前,绽放的红梅映着白雪别样般配。
不知道为什么林昭昭只觉得一身轻,大概是为两位娘亲终于能在九泉之下重聚而高兴吧。
林昭昭一身缟素,盯着一旁的空地发愣。肆虐的风雪吹打在她的身上,暮雪累了一层又一层。
不久,李慕带着一厢人马,随着几大箱聘礼再次上门。
李慕一开口便往林昭昭的心窝子里戳,“听说这怡红院易主了,新开张,新气象才是。你这一身素可不太好。”
林昭昭强压心中翻涌的怒意,说道“这些天风雪太大,衣服送去浆洗都没干,只剩下这身半新不旧的白衫。”
李慕也不想拆穿拙劣的谎言,他勾了勾手指,行队里的裁缝站了出来。
“给林姑娘量量身段,选上好的料子裁制。”
林昭昭没有拒绝李慕那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好意。
李慕知道那件事有了八分准,趁着裁缝给林昭昭量体间隙,李慕插针问道,“林姑娘上次提及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林昭昭放下平展的手臂,笑着说,“急什么?”
裁缝自然也就停下了测量的双手。
这一问,反让李慕脸红心跳,“不急不急!”
林昭昭拔下头上的金簪,递了过去,说,“金簪儿落在井里头,早晚都还是你的。”
李慕握着手里的金簪,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到不了别人手里。”
林昭昭说这句话少了几分抗拒,多了几分顺从,眸子软下来,李慕自觉赏心悦目多了。
林昭昭问,“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还是连拜堂都省了的偷娶。”
李慕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都忘记后面的话术。他不知所措的望向霍冬,让他支招说话。
霍冬向前一走步,说,“礼制可以承八抬大轿的妻礼,但林姑娘你也懂的,你的身份是抬不上正位的。”
“对,对,本皇子虽然给不了你正当的名分,但一定会给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事。”,李慕后知后觉说道。
林昭昭说,“自然明白,但我有个要求。”
李慕许了,只要不太过分,耍点小性子,任性三五百回也是可以容忍。
“但说无妨。”
“婚期的日子我来定。”
“好!”
于是李慕将聘礼留了下来,留下一些人打点就离去了。临走,还不忘再一眼林昭昭,毕竟下次见估计就是洞房花烛了。
林昭昭最后目送着李慕离开,心里却想着,“你不过是银样鑞枪头罢了。玫瑰再是美艳动人也是布满尖刺的,夺过来仔细手疼。”
林昭昭最后怔着看了那扇闭牢的门许久,久到双腿发酸。
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她狼狈的坐在地上,几缕碎发拨散开,惨兮兮的挂在在额前。先前的精明,举止得体的伪装被卸的干干净净。
“李萱,把我赎出去啊……”
“娘……”哇的一声,林昭昭抱头痛哭起来。
其她没有卖身契,一直都是自由身,将她困在这座楼的其实一直都是她自己。
承恩的报恩,欠命的还命,谋奸的反被算计,当一切了结的时候,便是缘灭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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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白茫茫一片
鹅毛般大雪,裹着寒风,洋洋洒洒的落下,连下了一天,外头织就一张三寸厚的白缎。
扫地婆子将积雪扫到一处,完事后进屋,掸落肩上的落雪,对着冻的紫红的手呵了一口气。
屋内炭火盛,人员攒动其中,人声嘈杂。
老鸨终究还是没挨过去,殁了……
“这就是阴司地狱报应,我早就说过她一副蛇蝎心肠短命……”
“唉,坏事做多了,终究会报应到自己头上。”
“机关算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裳。这楼怕是要便宜那林……”
人言可畏,婆子听不下去,门扉一转,将那些恶言隔绝在门内。
婆子望着刚才扫起的莹莹白雪,思绪转到多年以前。
那时她也正扫着雪,雪天里乌漆麻黑的一团异常显眼,最后她慌忙地抱着那个差点冻僵的孩子进了屋。
她喂了那孩子一些热汤,孩子命大,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了魂。当初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孩子就是今日过世的老鸨。
一念之间,把那孩子拉出了鬼门关,不经意间,却也将她推入了深渊。婆子时常想当初那个举动究竟种下的善因还是埋下的是恶果。
若二十几年前,放任那个孩子倒在门口,成为路边冻死骨,却也能少受些折磨,倒还干净。
一副薄棺,几场法事,入了土。
婆子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就只有这些了。
这座怡红院见证过许多悲欢离合,也上演过许多阴谋诡计,有人在这里斩获浓情蜜意,也有人在这里反目成仇。
万般种种,都流入纷扬的大雪中,裹成银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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