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大司寇田本,和丞相李绰一样,是个眼袋很大的中年人。

李丞相一来就不淡定了,看着满地狼藉,差点暴跳如雷。

李锦乐说:“十三人,只救起来四个。”

这四个被家奴抬去附近医馆救治了,别的还保留在原地。

“谁干的?”李绰满眼通红:“谁敢在这里杀人?”

死的还是李氏族人,如同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令史提着东西匆匆前来,见到顶头大上司一愣,慌忙跪在门边。

大司寇下意识退了好几步,暴怒道:“谁叫你来的?”

时月掐了一把李锦乐,后者惨叫一声,田司寇不快地看向他。

“我……是小子叫他来的。”李锦乐硬着头皮认了。

令史,是仵作的前身,但社会地位很低,一般由从事殓葬或屠宰的贱民担任,他瑟瑟跪在门边,不知怎么作答。

“这里死了人,叫令史来无可厚非啊……”李锦乐不明白田司寇为什么要发这么大脾气。

田司寇看一眼丞相,李绰没有出声反对,他甩了下袖子,不管了。

时月躲在李锦乐背后,幽幽说:“阿爹啊,让令史检查一下吧。”

李绰从悲伤中拔/出/来,看向儿子背后露出的一角衣裙:“你怎么在这?你娘呢?她怎么放你出来胡闹!”

李锦乐挡在妹妹身前,说:“阿爹,人命关天,还是先查案吧。”

李绰压下气,对令史说:“劳驾。”

年轻的令史连称不敢,提着小箱子进去了。

一共有十二具尸体,除了九具刚死的,还有车周等三人。

令史经过时,时月轻声对他说:“劳驾您,再检查一下那边的三具尸身。”

他一惊,连称不敢:“您多礼。”

西围里的流民好奇地围观着,田司寇发现自己身为司法长官,却没发挥什么作用,立马让身边的人去盘问这些流民。

其中有不少是目睹了刚才惨案的,他们惊魂未定地说:“好、好像是负夏人干的!”

“好像是?”田司寇把脸一板:“若是作假,本官可要对你用刑!”

“大家都听到了!”那人惊恐地后退一步:“他们和这些人争吵,口口声声说:「是太子要杀了你们!」”

“太子?”李丞相转过身,脸色十分难看。

“对,我们都听见了……”西围里其余流民作证。

田司寇嘀咕:“若真是太子,可不好办啊。”

李绰皱眉:“大司寇这是何意?太子又怎么样?”

田司寇笑说:“丞相,若是太子,就算了吧。”

“太子野虽然固执己见,但一年听政以来,也有一些建树。”田司寇劝道:“丞相没必要为了几个平民得罪太子嘛。”

“大司寇的说法,恕本相不同意!”李绰严肃道:“为公族者,受万民叩拜,就该爱民如子,哪里能无缘无故杀人!”

“若此事真是太子所为,本相必会向君上狠狠参他一本!”李丞相正义凛然。

田司寇悻悻:“丞相说得是。”

他们吵架的时候,令史已经检验完几具尸体。

时月站在不远,问:“你叫什么名字?”

令史答:“贱名惊。”

“惊先生,这些人是被打死的吗?”时月问。

惊摇头:“您叫名字就好,担不起一句先生。”

“那好,看你与我好像差不多大,就叫名字吧,我姓李。”时月说,李锦乐拽她手,不高兴地说:“你跟他说这么多话干嘛?”

惊立马低下头,时月推开李锦乐,重复问了一遍桑村村民的死因。

惊答:“是,也不是,这些淤伤并不致命,真正要了这些人命的,是一把剑。”

“剑?”

惊点头,指着板车上滚落的尸身:“那几人也是。”

“什么样的剑?”时月追问:“短的?长的?”

惊想了一下,指着李锦乐腰上的佩剑:“像这样的,是装饰的剑,不太锋利。”

“胡说八道什么?”李锦乐护住自己的剑:“你长这么大才见过几把剑,不懂不要乱说!”

冶炼技术落后的时代,剑和剑也是有区别的,比如李定邦是军官,他的剑就注重实用,锋利,结实,也沉重。

李锦乐这样的贵族公子不需要上阵打仗,他们佩剑大多为了装饰,剑身就会轻便、华丽,也钝很多。

“月妹,你别听他胡说,毛头小子乳臭未干。”李锦乐拉妹妹的手,想让她离低贱的惊远一点。

惊不语,时月问:“因为利剑和钝剑造成的伤口不一样,所以你觉得,这是一把钝剑杀的人?”

“是,您博学。”惊点头,同时惊讶一个姑娘怎么会懂这些。

惊的家族世代是屠夫,但他没有继承屠夫的工作,而是做了一个检验尸体的令史。

惊自学了很多检验尸体的技能,包括不同的伤口成因,凶手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但从未有人重视过这种细小差别。

“万一是一把用钝的剑呢?也不那么绝对吧?”李锦乐反驳。

时月无奈:“用钝的剑,刃是坑坑洼洼的,切口细碎,没准还有锈迹。像二哥的剑,一年用不了几次,刃钝且光滑,而且你爱若珍宝,每天让人擦三四遍,哪来的锈?”

门外的赤金听到这里,表情愈发凝重。

对他这种经常杀人的人来说,这道理不难懂,但一个姑娘也懂,就是一个有意思的事了。

惊附和:“姑娘说得对。”

“你们的意思是,杀人的是有剑的贵族子弟?”李锦乐问,随即摇头:“负夏都是一帮农户,菜刀还有几把,哪来的剑?”

这时月就不知道了,李丞相和田司寇已经吵完架,双双回来。

田司寇询问惊,惊如实说了。

“剑?”

田司寇回忆:“太子在负夏郡设里正,八十户为一里,为免族人不服,特赐人手一把宝剑立威……丞相有何高见?”

李丞相盯着田司寇,说:“大司寇这话,有妄言储君的嫌疑,在负夏立里分治,是六卿一致通过的,大司寇是否不服?”

田司寇语塞:“罢了,是下官多话。”

李绰“哼”了一声,对儿子说:“多找几个人,送他们回乡好生安葬。”

李锦乐点头:“是,儿子明白。”

惊被晾在一边,他默默地收拾工具,时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桌底下那根带血的马鞭收起来。

日头西斜,李丞相要回府,斜了一眼压根没打算走的女儿,严厉道:“还不回去?”

“回,马上回!”时月瞬间站直,发现李锦乐还要留下来料理后事,她不想跟李丞相一车回去,犹犹豫豫:“我想跟二哥一起回去……”

李丞相胡子一翘,甩袖:“哼!”带人走了。

西围里外,田司寇向李丞相道别,二人各自爬上回家的牛车。

赤金隐在阴影里,看见那个姑娘叫令史偷偷收起来一根马鞭,他抱紧怀中的剑,跟在田家的牛车后。

田司寇没有直接回家,在濮阳街头转了几圈,去了宁君府(注)。

宁君府的管家连门都没让他进,隔着小窗高声说:“老主人病了,这几日不见客。”

“请羊伯通禀一声,我有要事求见老师!”田本高声。

羊伯摇头:“大司寇回吧,老主人不见客!”

田本拳头砸在手心,放弃了:“回!”

牛车打道回府,小窗毫不犹豫关了。

.

太子府,慕容野双手执剑,“飒飒”劈砍着木头人。

赤金被宦官引进来,站在门边等候。

“回来了?”

赤金低头:“是。”

“说。”慕容野目光如炬,利落地劈砍几下,木剑次次命中木头人要害。

“没查出凶手是谁,只知道是佩剑的贵族公子。”赤金答道:“对了,他们有马队,五六人。”

他对太子说了令史验尸的结果,还有李绰和田本的争吵。

西围里的流民证实行凶者是“太子的人”,李绰说要参太子一本,田本和稀泥,劝他不要和太子作对。

李绰是什么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当下大怒,指责田本包庇太子。

俩人争吵不休,却没人在意太子是不是凶手。

反正都按他是凶手吵。

“啪!”一声,木头人的手臂掉在地上,慕容野停剑。

“老匹夫!”他低骂了一句。

赤金说:“田司寇还去了宁君府,不过公子宁闭门不见。”

“不稀奇。”慕容野压下怒气:“田本是公子宁的学生,去见老师不稀奇。”属于公子宁的党羽,也不稀奇。

“但……田司寇似乎真的有急事,不像正常拜谒。”

慕容野怒极反笑:“你真没看出他们的意图?”

“田本表面上护着孤,实则含沙射影,指责里正杀人,里正是谁派去的?”

“是孤派去的!”

木剑在木头人脖子上划拉了一下,慕容野说:“负夏以南三百里,世代为公族封地,地面上几个氏族盘根错节,百年来都是如此,几代君主想动它,治它,无一人成功!”

“可是孤偏偏动了!不仅动了,还让它们的封主主动的、乖乖的把土地交上来,让孤实行变法改革——”

卫国刚经过十年战乱,国人正是最渴望和平、富强的时候,而变法是强大的唯一道路!

所以去年太子提出改革时,六卿欣然同意。等具体条令下来都傻了,改土地分封制为郡县制是什么鬼,祖传的封地要全部上交重新分配,谁能同意这事?

六卿和慕容野扯了一年皮,最后双方各让一步,贵族上交部分土地给太子试点改革,其余暂时照旧。

慕容野就这么不费一兵一卒,从贵族们手里捞出一大片土地。

赤金有点回过味来了:“殿下的意思是,桑村的惨案是有心人从中作梗?”

“为了阻碍殿下变法?”他猜测。

“是。”最后一剑劈出,力道之大,把木头人的脑袋都生生削了下来!

赤金吓了一跳,慕容野也瞬间从狂躁里清醒过来。

该死。

“挑桑村下手,是因为李绰是个犟种,固执、古板,不晓变通!”慕容野逐渐冷静:“若此事孤不能自证清白,李绰就能啖下孤一块肉!”

慕容野也挺烦的,他不知道哪里得罪过这老头,怎么就哪哪看自个不顺眼?

赤金了然,忽然想起:“或许有一物,能证明殿下的清白。”

慕容野望来,赤金说:“……那姑娘叫令史藏起来一根带血的马鞭,依属下看,或许是个线索。”

“什么姑娘?”

哦,刚才赤金讲述时确实说过有个聪明的姑娘,只是他气糊涂了,没注意。

赤金说:“是丞相的次女,李将军的妹妹。”

慕容野扔了剑:“……”脑海逐渐浮出一个穿浅黄色曲裾的女子。

她被骂得惨兮兮的,她的腰肢不盈一握。

又来了又来了,满眼身材的臭流氓上线。

——

注:宁君=前文的宁王,原文男主慕容成他爹,文中也称公子宁。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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