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非仙舞动画笔，将注意力放在画纸上，车厢里有些压抑的气氛令她不喜欢自己脑海中想好的构图。怎么去改变呢？水非仙低头沉思片刻，就有了主意，再次下笔，轻快不少，上扬的唇角和铅笔与纸飞速的摩擦声无一不再昭示着创作者的好心情。
没过多久，第一张画作已成，是对面一位穿着军大衣，昏昏欲睡的老人，在水非仙的笔下，他的左半身还是原来的样子，右半身则是穿着四十多年后流行的羽绒服，低着头翻着看手机里最新资讯的样子。
第二张画作，是侧边一位穿着厚棉衣怀里抱着孩子的中年大姐，还是不变左边是一样，右边则是变成与孩子一起阅读书籍，他们身上穿着的是亲子装，看那神情，似乎准备回家过年，画面看起来又温馨又和谐。
第三张画作，是身旁放着捆好的锅碗瓢盆，还有铺盖卷的年轻人，头发有些乱，穿着最便宜的夹克衫，眼神迷茫，望着前方发着呆。在水非仙的笔下，那名年轻人右侧的衣服换成了冲锋衣，而那一地的生活用品，则在少年的右侧变成一辆山地自行车。或许，这位少年，他想要奔赴的，不仅仅是生活，还有远方和梦想。
水非仙画的，这些人的另一半，是他们如果活在水非仙所在四十年后，此刻的样子。她停下静静欣赏，寒冬再冷，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正在这时，一阵香味传来，水非仙的肚子被这气味勾得咕咕叫。是铁皮餐车，到晚饭饭点了，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开始售卖用泡沫盒装着的盒饭。跟盒饭呼应着，前面的餐车开饭后的味道也飘了过来。
这味道，是芹菜炒肉。这会儿的火车盒饭不能选菜，只能选荤素两种，所有都是统一装好的，一份盒饭里，一半是肉菜，一半是米饭，素菜同理。水非仙饿得不行，又想到火车的盒饭不会便宜，搞不好后续还要查票，这钱还得再出一份，剩下的钱只有几十，如果此行不成功，搞不好就是自己和孩子过渡时的生活费，能省还是要省。
水非仙轻叹口气，忍住饥饿，起身到餐车那里买瓶水，想着喝水，也能垫一垫，她起身后看到买坐票或者无座的乘客，愿意花钱买盒饭的人真的很少，大部分都随身装着家里自己烙的饼子，或者提前买好的便宜馒头。
买的人少，不代表没有。一旦有人在吃，这香味就会开始在整节车厢里无孔不入，别的人还好，有食物垫着肚子，水非仙却什么都没有，火车里的东西要比外面翻几倍的价，她不舍得买。无奈水非仙用喝完的水瓶几度起身又去开水炉接水，这样一个晚上，她饿得胃不舒服就去喝水，反复多次，终于头开始有点晕了。
她撑起身子，离开自己坐的位置，此刻可不是犯低血糖的时候。绿皮火车每节车厢之间冬季的晚上都是十分寒冷的，冷气会顺着缝隙吹进来，和列车外的温度也差不离。水非仙为保持清醒，找个没人的列车连接处，通过连接处附近的窗户，欣赏夜景。
冷风刺激得水非仙一下就恢复清醒，她甚至要不断地跳来跳去，才能维持身体的温度。这样的连接处会发出非常大的噪音，到夜里一般不会有人过来，也因此水非仙在这里跳也不会打扰到旁人休息。
此刻的窗外，看不到万家灯火，有的是与现代相比格外明亮的月亮与夜里都清晰可见的云朵。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小莲喜欢和她陈玲姐姐一起跳皮筋儿，水非仙在跟凳子腿一起，帮忙撑皮筋的时候，也偷摸着学了点儿，这下可算有了用武之地。
跳着跳着，天就被她跳亮了。远处天边一抹鱼肚白撑破天际，那抹鱼肚白之下，藏匿着火辣辣的霞光，水非仙赶在这抹霞光吞噬天空之前，率先回到车厢。天亮了，也代表她快到站了。
“请出示各位的火车票啊。”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挨个查票，在工作人员到达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躲开或者提前逃进厕所。有好几位查出来是假票的人因票价昂贵，补不起票而跟工作人员喊得面红脖子粗。万幸到水非仙这里，她的票是真的。这无疑是为水非仙省下二十块钱。更重要的是，水非仙一直紧绷的心弦总算是能放松下来。
列车到站后，水非仙跟着人群，走出车站，这时的火车站台还不大，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就能来到车站门口。水非仙走到车站大门口，一眼就望到站在车前等待的高歌。
看到高歌的那一刻，水非仙才明白为什么有导演在拍摄主角时，喜欢虚化背景。有的人分明只是站在那里，就和身边的人感觉是两个世界、两个时代。
看到水非仙走过来，高歌招呼水非仙上车。上车后的高歌，神情专注地开着车，只是眼神始终不曾看向后座的水非仙，手指也下意识地一直在轻拍方向盘。
“目前在内地拍摄的电影有四部，一部恐怖片，一部犯罪片，两部爱情片。能来得及让你赶过来的只有这部，我托关系要到了大概的剧情介绍，放在后座了，你看一下。”
水非仙拿起身旁的资料翻阅起来，她属实有些意外，高歌能做到这个地步确实是令人想不到。
“还有，我在介绍你时，稍微包装了一下。说你是我即将开业的百货商场，最大的服装品牌，在这一带非常具有影响力。我个人建议，你只有一个店的事，还是不要提起，你未来的潜力我很相信，这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去相信。”高歌叮嘱道。
水非仙微笑回答：“我懂，促成交，本就是虚虚实实。”
高歌点点头：“我只是多唠叨一句，我相信你可以拿下。一会儿可能对方只能给你几句话的时间，提前想想要说什么。”高歌说完，又补充一句：“要是不成功，也不用灰心，本来能成的概率就不高。一会儿我就在隔壁那条街等你，等你谈完，我就开车跟你一起回Y市，现在车票不好买。”
说完，高歌偷偷往后视镜里观察水非仙一眼，只一眼又跟眼睛被烫到一样不再往后看假装无事发生。可惜水非仙在后座忙着翻剧本，什么都没看到。
这部电影，水非仙前世看过一部类似的，大概就是讲一位港城顶级富豪，不喜欢拜金女，一直对家里安排的相亲非常抵触。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游艇上摔下来，抱着游泳圈漂洋过海，来到大陆一户开小卖部的女孩家里。因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再加上男主对女主产生好感，就在女主家假装难民留下来打工，二人日久生情。后来在女主被同学和同事羞辱时，男主撒钱帮女主打脸同事，暴露身份，在一番误会以及解释清楚误会后，最终二人修成正果的故事。
水非仙想，如果自己要争取，她想争取的可不是打脸时的礼服，而是最后男主求婚时，女主身上的那件。这个时代，港片是最火的，港片里明星做个什么发型，往往能引起一堆年轻人争相效仿。来内地拍摄的电影这样少，无论如何今天她要拿下今天这单。
高歌的车子在一家俄式西餐厅门口停下，他向水非仙指了指餐厅里坐在门口，用餐快要结束的人道：“那位就是导演，看样子你得抓紧时间，我去隔壁街等你。”
水非仙点点头，将电影资料留在高歌的车里，抱着自己的本子和笔，匆匆下了车。
她在餐厅门口，深呼吸一次后推开门进入。挂起一抹礼貌的微笑，水非仙走到那导演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
“你好，王导，我是高先生介绍来的，水非仙。”水非仙礼貌点头。
那王导听到水非仙的话，放下食物，擦擦手用一口不是很流利的普通话回答水非仙：“水小姐，你好呀。你的来意我听高少讲过啦。我们的电影呢，已经拉到服装品牌赞助啦，是很不错的欧美品牌，暂时是不需要的，你的好意，我代表我们剧组心领了。请代我问高少好。”说完，王导就看看手表，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这答案与水非仙预想中的也差不多，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语气听起来不要着急，她跟着起身，继续争取道：“王导，您既然选择内地来取景，那必定是内地的风土人情与您作品的内容息息相关，既然如此，在服装选择加上一点内地设计师的作品，或许可以更有说服力。”
听到水非仙的话，那王导拍拍肚子笑起来，边笑边走：“我也想啊，可是内地的设计师，最好的也做不出我想要的效果，或许十年之后可以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能看出王导此人非常重视时间观念，在他起身走向门口时，他的司机已经将车子开过来。
眼见着他已经打开车门，就要上车。水非仙一把拽住他的车门，请求道：“王导，请你给我一次机会，给内地一次机会，看看我的作品，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王导看见水非仙拽着车门不放的样子，眉头紧蹙，怒道：“水小姐，你再这样我报警了。哪怕是高家，也不能决定我用谁不用谁。”说完他用力关闭车门。
可他想象中，车门关闭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嗵”的一声，车门夹住手肘发出的足以听出力度的巨大声响，
王导满脸惊愕地看着面前的水非仙，有些震惊道：“你……”
而他面前的水非仙，手肘卡在车门里，疼得满头冷汗，嘴唇发白，面子上却还是礼貌地微笑着，她再一次重复：“请你给我一次机会，给内地一次机会。”
89年时火车基础票价从0.01855元/公里提升到0.03861元/公里，有个非常大的涨幅，造成这问题的原因，其中有一方面是夸张的通货膨胀，还有一方面是民工潮导致运力不足，说明一下，以妨会有宝子好奇为啥八十年代火车票还这么贵。
文中的电影是根据华仔《与龙共舞》改编的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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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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