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在尼泊尔的公益组织做过志愿者,听人说起过。”施迦看向她,试探性地问,“你听过‘姐姐之家’吗?”*2
很久没听人说起过姐姐之家,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纪迩心里无疑炸开一道惊雷。
不过她几乎面不改色,微笑承认:“听过啊。我妈以前经常给‘姐姐之家’捐款,后来她失踪了,我没心情参与这事,不知道后续如何。原来你在‘姐姐之家’做志愿者,难怪会想要找人。”
“姐姐之家”是一家致力于帮助尼泊尔的妇女儿童免遭家庭暴力和人口贩卖的公益组织,存在至今已有二十八个年头。创始人是一位被家暴多次离开家庭自力更生独自生活的女性,一开始为被家暴和被贩卖后患病无人接收的女性提供住处与食物,渐渐发展壮大。
官网上有着一串数字,记录她们从创立以来,解救近四万个险些被贩卖的女孩,为二万五千个经历噩梦苦难的女孩提供康复服务,为一万八千个女孩提供法律援助,将一千六百个人贩子送进监狱……数字还在不断增长。
如今志愿者在尼泊尔与印度边境设点巡逻,解救被贩卖去印度做性工作者的女性。不仅如此,她们协助警察逮捕人口贩子,给无家可归的妇女儿童一个家,告诉她们遭遇那些不幸不是她们的过错。同时,她们还会提供职业培训,让女孩子们能有一技之长可以回归社会独立生活。
纪迩记得,她妈跟她说起那个组织和创始人的时候两眼生光。
光芒不止来自于她妈所受的震动,还有眼泪。感怀世间苦难,感动有人愿意为他人的疾苦奔走。
她妈时常跟她说:有句古话说的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要做一个有余力帮助别人的人。
她妈希望她兼济天下,然而,那有什么用。她妈失踪七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纪迩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脸色逐渐阴沉。
很多事不想则已,一想,便觉世事不公。杀人放火金腰带,做好事呢?
她厌恶做好人,也厌恶帮助别人。
“找人和‘姐姐之家’没多少关系,只是朋友要求,帮她打听一下。‘姐姐之家’人手和经费有限,目前没有精力管那些,那些以婚姻为借口的人口贩卖。跨国人口贩卖牵涉国际关系,很复杂。”不用继续讨论“月经”,施迦轻松起来,好奇地打量纪迩的房间。向宜民说过,纪迩有自己的住处,自从父女俩闹崩之后,她很少住在这里。
陈设简单,不乏温馨,箱子摊在地上,衣服、笔记本全在里面,可见纪迩回来之后还没时间收拾。
施迦打算离开,正正好看到书架上的相架。相架被藏在玩偶后面,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孔。
“那是……那是你妈妈?我可以,我可以看一下那张照片吗?”
如果此刻纪迩的心情不是那么糟糕,她一定会觉得疑惑。
为什么施迦的声音几近颤抖,为什么那双大眼睛一下子盈满水光。
然而她只是摆摆手,“随意,想看就看。”
玩偶之后另有乾坤,歪歪斜斜摆着好几个相架。吸引施迦目光的漂亮脸孔是年轻时的纪思敏,她的笑容似阳光般灿烂,小纪迩就在她的身前,被她搂住脖子。母女俩相亲相爱,笑起来一式一样,连嘴角的弧度也相同。
那时的纪迩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五官娇俏,眼眸晴朗,如向宜民所说的那样纯真、善良,像个天使。
不似现在,看人总觉在打量琢磨,笑的时候,嘴角先翘,鼻子轻哼,满是讥诮。
另一个相架是一家四口,纪芝兰与向宜民也在其中,各个好眉好目,一看便是一户良善的好人家。
有个相架背面朝上,翻起来看,里头是父女俩亲密无间的照片,父亲背着女儿,笑容欢畅。
另有一个背面朝上的相架少了一只脚,玻璃碎裂,相框有豁口,应当是被人摔过,里面是一家三口的照片。
想到如今失踪的失踪,老去的老去,失和的失和,一家人风云流散,不复当初,施迦不禁感伤落泪。
“哭什么,傻不傻啊。”
接过纪迩递来的纸巾,施迦想反驳,却被她发现一双同样通红的眼睛,连鼻子也是红的。她不觉想笑,一笑眼泪夺眶而出。
“受不了你。”纪迩揉揉鼻子,想要嘲笑几句,不想被施迦抱住。
她平时极少跟别人亲密接触,偶尔东蹭西蹭只为调戏别人,玩笑大过一切。突然一个实敦敦,肉鼓鼓,热乎乎的身体抱过来,她浑身僵硬的程度,并不比那晚被施迦抱着睡觉要好多少。
想把人推开,可施迦的力气明显比她要大,况且这个拥抱温暖充满力量,令人恋栈,一时难以放开。
纪迩不好意思,心里亦有些炸毛。
想骂施迦一天到晚动手动脚。
想骂施迦趁着暗室色//诱年轻女孩。
想骂施迦明里要老子,暗地里勾搭女儿。
也想骂她不穿柔软的好内衣,膈得她胸口疼。
她有九百九十九句说辞在嘴边翻滚,敌不过施迦落在她脖子上的眼泪。
有些痒,有些烫,刹那间浇灭她心头的邪火。
纪迩叹息,任她抱着,一手攀上她的背脊。
自纪思敏失踪后,纪迩始终孤独,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悲喜与别人同步是怎样的光景。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悲伤,别人总是劝她坚强,要她向前看;之后她愤怒,别人又劝她体谅,要她开始新的生活。后来无论是外婆、父亲还是其他人,都努力把她妈当成记忆的一部分,只有她不愿意。
对她而言,逝去的才是记忆。
她的悲伤停留在十八岁那个暑假,从未过去。
此时此刻,她终于感到有人与她同在,她们的悲伤兴许是相同的。
不知过了多久,施迦察觉到自己失态,马上放开纪迩。
“不好意思。”
抽泣后的鼻音明显。
她一松手,温暖的体温立刻抽身而去,纪迩失落,又不想自己失落。
“哎,我说你,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爸在一起了。”
擦眼泪的手一顿,施迦紧张,“为什么?”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暗恋我。听说我跟我爸不对付,所以借着他来接近我?”
这下轮到施迦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能坦诚一点嘛。你看你,第一次见非要跟我回去,回去就回去吧还要跟我睡一张床。”
“是你要我跟你睡一张床的。”
“那也是我要你抱我睡的咯?是我要你对着我的胸流口水的咯?我跟你说,我胸虽不算大但是她也有她的尊严和骄傲,神圣不可侵犯。”说着,纪迩煞有介事地挺挺胸。
“……”下意识往纪迩胸口瞥去,脑海中自然而然出现梦里那咬人的馒头,施迦脸红。
这下又给纪迩抓个正着,“你看你,还脸红,是不是想到不该想的了,还说没有。”
“我没有!我不是!”
“哎,不承认也没用。你这个口是心非眼睛最老实的女人。”
“口是心非眼睛最老实”对施迦来说理解有难度,她反应好一会儿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脸涨得更红了。“不是,我是……”
“你别解释。施迦,你知道我喜欢女人的是不是?”
施迦摇头又点头,祖孙俩的话她听进去了,向宜民的话她也听进去了,一加一等于二,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难得的是纪芝兰和向宜民的态度,没把这事当作一件大事。
早些年尼泊尔政府为了宣传旅游,有意将尼泊尔打造成性少数人群友好国家,试图通过同性婚姻合法提案,最后以失败告终。此项提案在国内闹得沸沸扬扬,也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尼泊尔女权主义的发展,然而在大多数尼泊尔普通人的眼里,同性恋仍旧是件罪恶丢脸的事。
“我们有部电影,叫《兰花之恋》,我看过,我觉得那没什么。”
纪迩再度惊讶,面上却做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所以你真是想通过我爸来接近我啊?”
她一手撑在书架上,心里暗骂施迦没事比她高那么一丢丢做什么,害她没法摆出壁咚的姿势,脸上是装出的一分为难挣扎,“哎,你是不是觉得我经不起诱惑?”
“不是……其实……”施迦百口莫辩,盯着那张越看与纪思敏越像的嘴巴,想跟纪迩解释,又不晓得要怎么说她才会听得进去。
“是,诱惑太大,我确实经不起诱惑。”
纪迩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有眼泪的味道。
施迦的反应同样奇怪,起初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直到纪迩笑问她怎么了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玩笑。
不知是气还是羞,猛然推开纪迩,夺门而出。
纪迩笑倒在床。
笑着笑着,只觉自己笑声空洞,倒是比哭更寂寥三分。
注:
1、袁越.月经禁忌与宗教起源[N].《三联生活周刊》,,2012-7(lifeweek/2012/0720/37951.shtml).
2、姐姐之家原型是尼泊尔母亲之家,关于人口贩卖的事参考NHK纪录片《被拐卖的尼泊尔少女》、《黑市大企业》、《人口贩卖》
晚点应该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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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17 口是心非眼睛最老实的施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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