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甫一出门,便迎头撞见了他,那人牵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似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如云墨发有些散,天青色袍子,灿若朝阳的眉眼。
许久不见,涅槃归来,他还是少年模样。
沈嫣心中一突,很有几分不知所措,静静的望着他,半晌,才努力压下澎湃的心潮。
“凌凌凌……凌大哥。”沈嫣觉得无论如何得打个招呼。
那人眉头轻皱,不露痕迹的打量她一眼才道:“何事?”
“我去给凌大娘送些糕点。”沈嫣这句话总算说顺溜了,不觉心下松了一口气。
那人点点头,没再言语,只牵了马径直走了过去,沈嫣看不到他脸上刹时绯霞轻抹。
原先沈嫣也想不明白,最后会是凌檀为了她,付出了所有。
印象中凌檀很少言语,她也从来看不透他的心思,即便后来她嫁到睿王府,他也从来都这样默默寡言,直到后来她因肺痨被逐出王府,遇到从外地赴京述职的他,得他照顾,从生前到死后。
还有泼洒在她坟前那一杯杯的梨花酿,夜深人静后他偶尔吐露一言半语的酒后真言时,她才得以窥见他的心思。
沈嫣抱紧食盒,一步步的跟着。
沈嫣的这座别院与凌檀家毗邻,沈嫣的母亲还在时,这座别院便是她们常住之所,那时常与凌家走动,互相有个照应。
凌母见沈嫣抱着食盒进来,心里又是一阵感叹,真是造孽啊,才多大点的孩子,便独自出府过年,团圆时候没个团圆气儿。
沈嫣将食盒放下,说了两句讨巧话,见凌母在包饺子,便也净了手,坐下来帮忙。
“好孩子,还有这一点子馅,好说,你也别再占手了,拿个杌柞坐一坐,咱们说说话。”沈嫣从来都是娇娇小姐养着的,凌母哪好叫她帮忙,“阿檀,将蜜饯儿拿碗舀些来。”
“嫣嫣,你那院里冷锅冷灶的,也别忙活了,等会儿叫着昳哥儿一块过来吃饺子。”凌母道。
“大娘,您这话可就说晚了,我想这会儿约摸着饺子都下锅了。”沈嫣逗趣道。
“那正好,端过来一起吃,人多热闹。”凌母捏了捏手中的剂子又道,“前儿集市上来了个算卦的大仙儿,我托他占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怎样?”
“说是来年喜事连连呢。”
“那敢情好,我还要占您些喜气呢。”沈嫣道。
“呐,吃蜜饯儿。”凌檀将青花瓷碗递到沈嫣跟前道。
正说着,忽见汀雪急匆匆的跑进来,冲着凌母福了福身转头对沈嫣道:“姑娘快回去吧,京中来人了。”
京中?沈嫣一愣,万万没想到,当下也顾不得闲聊,只与汀雪匆匆回去。
徐家的轿子正在外面停着,徐老太太身边的李妈妈正急的团团转,见沈嫣来了,眼神顿时一亮:“我的好姑娘,怎么一个眼错您就跑这来了,京中来了人,可叫全府一顿好找。”言罢,便不由分说的把沈嫣扶上轿子。
沈嫣又听她谢天谢地念了几句佛,这才恍然醒悟过来,怕是沈家来人接了。
果不其然,徐府大门前的一趟街都塞满了气派的车轿与看热闹的人,为首的是杏黄色的凤鸟銮驾,沈嫣怔了怔,心内冷哼一声,便下了轿。
晖萱堂内东首座坐着一位宫装美妇,柳叶眉吊梢眼,鼻子略挺,虽笑着,亦给人一种锋锐之感。
那妇人见沈嫣进来,并不曾起身,只拿一双极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徐老太太当下便冷了脸色,对沈嫣道:“嫣嫣,这是平城公主跟前的女官,还不快来见礼。”
那美妇才施施然起身连道:“不敢,不敢。”
沈嫣不较长短,只微笑的见她点点头道:“女官一路辛苦了。”
若论血统,她是奉国公府正儿八经嫡出的千金小姐,何须去给一个有品级的宫女行礼问安,她外祖母说这话,是故意臊给那女官听呢。
跑到沧州城的徐家来拿乔,可见在京中是如何横行霸道。
“徐老太君见谅,本来公主殿下一入冬便派了我们来,谁知路上出了些岔子,此刻才到,多有叨扰不便之处,还请原谅则个。”女官将话娓娓道来,声调平缓如水。
“无妨,都是殿下的一片慈母心肠,我等岂会有怨言。”徐老太太捻动着手里的佛珠继续说道,“嫣嫣从小在我身边,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还请女官宽限两日,等过了这个年再走吧。”
“这是自然,左右不差这一时半刻,只是公主思子心切,恐怕还是不能耽搁的太久。”女官雍容一笑,应了。
徐老太太忙命人打扫客院,安置一干人等,等女官率人下去歇了,徐老太太才挥退左右,独留下沈嫣说话。
“你父亲派人来接你了。”徐老太太道,“你娘是个狠心的,抛下你们姐弟就这么走了,若她还在着,便能想着方子拦上一拦,可现在如何是好?”
“怎的这样突然?”沈嫣问道。
“还不是那个女人突然死了儿子,便也见不得别人有儿子。”徐老太太恨恨的说道,“外祖母不盼什么,只希望你与昳哥儿都能平平安安的。”
沈嫣有些闹不明白,这好像跟前世不大一样,前世平城公主的儿子没死,才处处压着沈昳一头,父亲恨铁不成钢导致沈昳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她为了姐弟二人的活路,才不知死活的去攀附睿王。
怎的这次,平城公主的儿子死了?!那她父亲得伤心成什么样,毕竟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父亲与母亲才合离的,父亲在次月便娶了平城公主为妻,据说婚礼办的风风光光的。
若是平城公主的儿子当真死了,那她派人来接的话,恐怕是盯上了昳哥儿,想到此处,沈嫣吓出一身冷汗。
“好孩子,你也不必怕,咱们徐家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我这就吩咐你的舅舅们,搬回京城去住,好看顾你们姐弟。”徐老太太宽慰道。
沈嫣定了定神忙道:“老祖宗,不可。既然公主派人接我们姐弟回去,打得是思子心切的旗号,若徐家大张旗鼓的搬回京中岂不惹人非议,知道的是您放心不下我姐弟,若被有心人传来传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不信公主呢。”
沈嫣心中暗道:既来之,则安之。左不过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次,她决计不会再怕了,也不会再蠢了。
两日时光转眼过去,初二破了年,一行人便启程回京了,沈嫣心中不忐忑是假的,但那又如何,这次她不会再被公主捧杀了,人一旦端正自己的位置,很容易辨清真心还是假意。
平城公主动了自己的仪仗,一路敲锣打鼓的,沿途各府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快马加鞭,舟车劳顿,沈嫣险险吃不消,又无处可说,坐着公主的銮驾还不舒服,恐怕下面的人报回去,指不定说成什么样的,只得暗暗忍耐下来。
日头西落,沈嫣一行人在官家的驿站歇脚儿,晚膳过后,汀雪进来铺床,悄悄给沈嫣留下一檀木瓶药丸,只压低声音道:“这是刚刚凌大娘给我的,说是从沧州到京城路途颠簸,恐您身体吃不消,这是防头晕的省神药丸,特别管用。”
“凌大娘?”沈嫣惊道,“她此刻难道不是在沧州?”
“没有,是凌公子急着去京中拜师,这才跟我们同路,因着凌公子举子的身份,也住在这儿。”汀雪忙解释道。
“你拿药的时候,可有人看见?”沈嫣心里一惊一起的,自打听说凌檀在附近,便心思久久不能平复。
“没有,凌大娘小心着呢,说这事儿不准叫他人知道。”汀雪回道,宫里的人弯弯道道多,吃个饭也得八个银针先试一试。
“嗯,你去吧。”沈嫣收下药,打发了汀雪,自己兀自在窗前坐下,手里的檀木瓶子被她攥着有些热。
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和着热水,沈嫣咽下一粒药丸,昏昏胀胀一整天的脑袋难得清明了。她又倒出一粒药丸去沈昳房里给他喂下,这才放心睡了。
殊不知外面杀机已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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