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一听楚世子要见自家主子,赶忙着手要给主子装扮。
“不用刻意拾掇了,平日怎样,今日也便怎样吧。”她穿上嫁衣的样子他都不屑于看一眼,想必再如何折腾也是多余。
姜欣然随意换了身鸦青色襦裙,再让玉儿给自己梳了个回心髻,这便跟着邹伯出门了。
楚哲住在正房,距东厢房不过数十米远。
夜早就黑严了,院内的曲廊影影绰绰,邹伯在前头低一脚高一脚地带路,走得有些吃力。
姜欣然借着夜色细看,才知他的腿原来是瘸的,“邹伯你慢点儿走,咱们不急。”
“姑娘放心,老奴的腿没事儿。”说完又嘿嘿一笑:“瞧老奴这记性,又忘记唤姨娘了。”
姜欣然也微微一笑:“邹伯想怎么唤我都行。”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很快便到了正房前的台阶下,邹伯佝着身子,微微颔首:“老奴只能带姨娘到这儿了,姨娘自己进去吧,世子爷就在里头。”
姜欣然谢过了邹伯,转头看向正房,乌黑的大门虚掩着,檐下挂了两盏纱灯,正是初秋的天气,微凉的晚风拂过,吹得纱灯“嘎吱嘎吱”响。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裙摆迈上了台阶。
不过十几级台阶,每走上一级,她都感觉压力又重了一分,这五日,她曾无数次设想过楚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譬如他在外置办宅子,想来是与家中不睦吧?
譬如他花重金买下号称“卖鱼西施”的自己,定也是个好女色之人吧,但为何买下后又不急着来相见呢?她想不通。
而眼下当他真的要与她见面,她心里又无来由地生出几分紧张来。
虚掩的大门里透出一抹橙色的暖光,姜欣然站在门前叩了三下,屋内无人应答,她又接连叩了几下。
终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一个字,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冷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姜欣然趋步而入。
屋内极其昏暗,正中的位置摆了一鼎巨大的鎏金香炉,炉内轻烟袅袅,是昂贵的龙涎香的味道。
穿过香炉便见一处茶台,茶台上摆放了棋盘,以及燃着的烛火,楚哲侧身而坐,盯着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头也没抬。
姜欣然不敢四处乱看,垂着头碎步走近,福了福身:“见过世子。”
她的声音仿佛落入无尽的深渊,没产生丁点涟漪。
楚哲一声不吭,当她不存在一般,仍紧盯着棋盘,伸手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
他不出声,她也便不敢再出声,屋内静得令人心慌,唯有烛火在悄然跃动。
气氛实在是过于尴尬!
姜欣然挪了挪眼眸,余光瞥向他身上的白袍,白袍表面在烛光下闪出细腻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好的云锦面料;他伸向棋盘的手也白皙修长,指骨分明,拇指上还戴了一只翠玉扳指,一看便知此人出身矜贵。
她还想抬眼去看他的长相,他却突然出声:“跪下。”低沉的语气里带着杀伐果断的决绝。
姜欣然吓得身子一缩,还未及反应,楚哲再次轻慢地开口:“你虽是我名义上的妾,却也是我买来的奴,奴见主子,该好好行礼。”
一字一顿,盛气凌人。
姜欣然赶忙折下身体,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头埋在了双肘间。
楚哲这才从棋盘前转过身来,睥睨着缩在地上的女人,语气仍然冷峻:“奴不安分,最是可厌。”
“奴……奴错了。”
“抬起头来。”
姜欣然有些慌乱,但仍在努力镇定,她依他,抬起了头。
他坐在高处,她跪于低处,隔着烛火,四目相对。
她的倾城容貌在烛火下一览无余。
而他的俊美也落入到她的眼中。
姜大鹏所言不假,楚家世子不只出身好,相貌也是顶顶的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的线条刚毅有力,当真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只是,那李妈说他“温柔端方待人有礼”却是胡诌了,如此咄咄逼人的一个人,哪里温柔端方待人有礼了?
楚哲却漠然地看着姜欣然,好似对她的美貌无动无衷。
他将身体压低了两寸,更近地朝她凑过来,“记住,你是奴,我不会碰你,你也别妄想爬床,买你回来,是为了逼退家里给我订下的亲事,一年为期,待亲事一退,咱们便各不相干。”
说完他将压低的身体收回去,眸中的光又冰冷了几分。
姜欣然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俊美男人,心里的疑团终于解开,怪不得自己进门后他拒不露面,原是他本就对她无意。
也怪不得即使他对她无意,却要提前一天去姜家送来嫁衣与头冠,这不过是为逼退婚事虚张纳妾的声势而已。
至于为何会选定她这个“卖鱼西施”,怕也只是想借用她的美貌去给他那位未婚妻添堵吧。
想到这里,姜心然心里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悲。
她本已对自己沦为妾室的命运妥协,却不知人生竟又迎来新的转机,她不只不用服侍所谓的夫君,且一年之后便得自由。
但这个转机,会将她的命运转好,还是转差呢?
“一年之后,奴该如何?”姜欣然故作镇定地问。
毕竟她的身契在他手上,且她是他妾室的声名已传开,到时她的去路仍受他约束。
楚哲端坐于太师椅上,一侧手臂沿着扶手悬下来,修长莹白的手指在摩挲着翠玉扳指,“还你身契,给你足够的银两安身,至于具体情形,就看你到时的想法了,我会给你助力。”
语气虽仍然冰冷,但好歹有了一丝人情味。
姜欣然心里的石头落地,伏下身子,盯着他纤尘不染的官靴:“多谢世子。”
楚哲压根没理会她的谢意,继续道:“五日后便是侯夫人五十大寿,届时我会带你回侯府赴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侯夫人就是他的母亲吧?不称“母亲”却称“侯夫人”,看来是真的不睦了。
姜欣然再次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到时……是要面对世子的未婚妻吗?”
楚哲冷笑一声,明明生就了一双暖人的桃花眼,却偏偏眼底藏着冰山,“不仅是面对我未婚妻那么简单,你还得面对我父亲、侯夫人,以及诸多的亲朋友人,到时你得好好地顶住压力,不枉费我花在你身上的银子和精力。”
这一切不过只是场交易,不过是需要她配合演戏而已,姜欣然老老实实地应了个“好”。
“还有,”楚哲视线下压,眸中溢出几许戾气,“听闻你离开姜家前,曾与一相好会面。”
这是在说迟明轩么?姜欣然急切地直起半截身子,“奴没有相好,奴……”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楚哲生生打断,“我不关心你有没有相好,但你须得记住,我买下了你一年时间,这一年,你得安安分分尽忠职守,最好别给我惹麻烦。”
“好的,世子。”姜欣然声如蚊蚋。
“退下吧。”楚哲再次转过身去,面对着棋盘,不再理会她了。
姜欣然肩膀一松,从地上站起来后又退了几步,这才转身朝门外走。
龙涎香的味道时浓时淡地飘在鼻际,芬芳而绵长。
她曾从姑父口中得知,龙涎香因其数量稀少,价格堪比黄金,楚世子用这么大一鼎香炉来薰香,其生活可想而知有多奢靡。
既是如此,他怎又不将宅子打理得更生趣一些?怎不在这屋中多燃几盏烛火呢?
姜欣然又朝昏暗的屋子瞄了几眼,屋中陈设极其简陋,且仍以黑白为主色,看上去灰暗而阴沉,当真让人无法理解。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姜欣然走出了正房。
晚风拂过,她仰头看了眼檐下“嘎吱”作响的纱灯,长长舒了口气。
“姑娘。”玉儿手里拿了一件外衣,正站在台阶下等她。
“你怎的来了。”姜欣然走下台阶。
“我这不是担心姑娘冷么。”玉儿说着便将外衣给她披上。
姜欣然狐疑地瞟了她一眼:“就这么点子路还担心我冷?怕是等不及要知道结果吧?”
玉儿弯唇一笑:“就知道瞒不过姑娘,那你快快说,世子对你印象如何,啥时与你圆房?啥时带你认祖归宗?”
姜欣然在幽暗的曲廊里缓慢而行:“印象还不错,但一切还得慢慢来。”她不想让玉儿担心,故尔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
“为何要慢慢来?”玉儿云里雾里,想不明白,又问:“那楚世子答应了帮助孟家吗?”
姜欣然轻拂被晚风吹落的发丝,“还不到开口求他的时候。”
那楚世子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现在求他铁定被拒,她得等,等他对她有了起码信任的时候。
姜欣然看着夜色中影影绰绰的曲廊,心里无来由地觉得松快,事情虽与自己所料不同,但好歹一切暂时尘埃落定,剩下的路,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
次日,楚哲派丁秋生送来了大堆的衣裳与首饰,以备她参加侯夫人寿宴之时穿戴。
同时还送来了一本族谱,上面清楚地写着侯府各人的名字及身份,姜欣然从族谱上才得知,那侯夫人柳若施原来并非楚哲生母,而是继母。
怪不得他不愿称她为“母亲”。
姜欣然老老实实背下了施谱上繁多的名字,并选好了那日的穿戴,进侯府的日子很快便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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