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到时，英王妃已经失血太多了。”马骁如实向靖王禀告，“便是神医圣手，也无力回天……”
方才马骁从城墙上下来，他见到赵钰满目血红，誓要将赵琛锉骨扬灰。
靖王闻言，默然不语地望着北边城楼，神情静肃。
漫天的雪片静而缓地落着，似为这城楼覆上了一层白纱，静静地像在沉吟着生命的流逝。
“彦儿！彦儿……”
身在城里的人，此时都听见了赵钰痛苦凄厉的喊声。那痛从心底流出，令闻之恻然。
马骁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靖王：“那殿下今晚，还领兵出城么？”
靖王转过身，点了点头：“依计行事。”他拿起头盔往外走，“替英王厚葬詹氏。”
夜已经很深了。今夜似乎没有风声，只有大雪静静地落，落得雍州城内城外一片素缟，仿佛在替詹氏低低哀歌。
靖王还没回府。浛洸庭内，云嫣披衣起身，到了书案前坐下。她没有唤人侍侯，而是自己点灯磨墨，开始写信。
长长的几封信终于写完，云嫣吁出一口气，只觉得脱力。
看看滴漏，已是四更天了。云嫣再也熬不住，自己爬上床盖好了被子。
今日云嫣忽闻詹氏的噩耗，心中哀痛，夜里竟做起了恶梦。
梦里，只见雍州城内外，一片红彤彤的光，不知是火光，还是血光。云嫣四下奔走，寻找靖王的身影，却发现城中四处，鲜血淋淋。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开始拼命奔跑，不知怎么，却又变成了寻找她哥哥姜云继……这才发现，眼前的那一片红，不是别的，而是盖在她头上的，通红的盖头……
恍然一惊，云嫣醒了过来。睁开眼，只见靖王坐在床边。
他穿着寝衣却并未歇息，长发用发带系在了身后。此刻，他正轻抚着她的额头，若有所思。
云嫣气息不稳，惊喘未定，只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
房内点着令人神智清明的苏合香。见云嫣醒了，靖王握住她的手，开口道：
“嫣儿，箱笼已收好了。杨懋带着家眷，护送你走骡道去玉夏，至都城酒泉暂避。兰丞相已安排好了住处。”
云嫣初醒，神思尚未归位，回想方才梦境，竟是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了靖王，拼命摇头：“嫣儿不走！嫣儿死也不离开夫君！”
靖王被她紧紧抱着，唇角微勾，忍不住伸手轻轻拍她的后背：“嫣儿莫怕……”
他知道她受了惊吓。昨夜詹氏身死，她知道后，并没有哭天呛地，只忍住悲恸说了句：詹氏，乃以身殉国。
这是他的王妃，才有的端持。
然而，她不哭不闹，并不代表不痛不难过。靖王心疼她，更担心她的安危。
云嫣在靖王怀里和他的柔声安抚中，渐渐清明过来。
这才想起，今日便是靖王与赵琛的决战之日。
今日皆是以命相搏，将无比凶险，除却生或死，再没有别的路，所以他想到了将自己送走。
云嫣回了回神，镇定道：“夫君，嫣儿不离开雍州。嫣儿愿舍身伴随夫君。夫君若不在嫣儿身边，嫣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靖王知她执拗，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今日若嫣儿不走，我便多分一丝心神，便少一分胜算。嫣儿当真不走？”
云嫣抿了抿唇瓣，认真同他讲道理：“夫君，所有人都在一张以天地作局的棋盘上，输赢未知，胜负难料。但自古有云，夫妇一心，其利断金。嫣儿与夫君心系一处。反观赵琛与郭如是夫妻二人，离心离德，是为败绩之像。嫣儿若在近旁，夫君便知自己不是孤军作战，嫣儿愿当夫君的定心之石……”
她一径说着，靖王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渐有怜爱和赞许升起。
云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也辞穷了，嚅嗫道：“况且，况且嫣儿……昨、昨日诊出了喜脉……”
“什么？”
明白过来的靖王喜极，捧起云嫣的小脸，低头去看她的眼睛。
短暂的回神过后，是无尽的狂喜。
原来，她竟怀了他的骨肉！
喜讯突如其来，靖王竟头一回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轻吻着她的小脸，想着她腹中孕育着生命，他又不禁伸手去探她的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可有一粒种子，已悄然萌发。
却听云嫣继续决然道：“而且昨夜，嫣儿已经写好给母亲和哥哥的决别书。夫君若有什么不测，嫣儿绝不独活！”
靖王情动于衷，喜忧交加，紧紧握住了云嫣的手。
“嫣儿，”靖王郑重而沉郁的声音响起，“如若你……”他看了看她的小腹，“你们若在，本王绝不敢死。”
此时天边微光初露，已是临战之时。
靖王起身，对她道：“请嫣儿替为夫更衣。”
云嫣抬眼望他，他双臂展开，身材挺拔高硕，莫名教人安心。云嫣起身，替靖王脱开了外裳，取下了甲牀上的玄铁凯甲。
他白绫中衣的衣带微微松开，露出了胸膛上遍布的伤痕。
靖王神色平静，对在他身前身后忙碌的云嫣道：“这些，便是自幼时起，赵琛送我的伤。今日，我要悉数奉还。”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冰冷。
言罢，靖王已经披上战甲，云嫣为他扣上了战甲上最后一个龙鳞锁扣。
云嫣一直送靖王出了府。
府门前，靖王的骠逸马和几位近侍已等候多时。靖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跨上了他的黑色座骑。
“夫君！”云嫣忍不住喊出声来。
听见云嫣的呼唤，靖王勒马，回眸看向她。
他面上是如同弦月般的光华，静立在漫天云锦般的朝霞之下，火红的霞光映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一双长眸清朗如镜……
雍州北面是霜冻冰封的荒原和松林。
黎明将近，在距雍州城北门近十里地的荒坡上，徐述正在破口大骂：“赵简这腌臜小儿！以为他昨夜要弃城逃出来，害我等溜溜候了一宿！谁知道整夜连屁都没放一个！”
郑幼宝笑道：“兵不厌诈。徐将军没看见皇上还严阵以待么？”
二人不远处，赵琛正立于战车的横轼之上，两眼紧盯着雍州城楼，一刻也不敢放松。
郑幼宝走上前去，劝道：“陛下，阵前多诡谲，陛下还是养精蓄锐为上。”
赵琛闻言点了点头——天色渐明，看样子，今日赵简是不会出城了。
赵琛于是由着郑将军将自己扶下了车来，打算往营帐中歇息。
不料，方才立于车旁的一位叫王鋆的门客，忽然大惊出声，道：“且慢！”
王鋆喊罢，迅速自怀中掏出一个瓷杯倒扣于地，附耳细听。众人皆以为又有地动，目光惶然，四处搜寻藏身之处。
然而，王鋆听罢，起身朝赵琛禀道：“地下有动静！陛下，卑职料想，贼军必在挖地道或在地下行走！”
一旁的兵士闻言，颇感惊异，也纷纷趴到地上去听。只可惜，他们连一丝一毫的声响也听不见。
听王鋆之言，赵琛心生警惕，急道：“请先生再仔细听听，地下确有兵卒人马走动？”
王鋆未答，唤人取过一只匣子。那匣中装着一只两头粗中间细的圆木柱子。王鋆取出后，支在地面细听良久，又掐指推算，如有神旨。
半晌，王鋆起身禀道：
“陛下，确有人马在地下徐行，自雍州城往北而来。人马约两万之众，现下先头部队距离此地大约十里。”
两万人奔北而来，距此仅有十里地，在场所有人竟都感觉不到。
所有人都感觉不到，这正是赵简的奸诈之处。
徐述怒道：“赵简贼子，果然狡诈！老夫还以为，他会攻破城门而出，好歹像条汉子！来人！向北查探地道出口，看他意欲逃往何处？”
靖王地遁，必是猜到了京城最大一批人马在此处等着他。他企图借地道避过人马，向北逃去。
赵琛明白过来，面上蔑笑，心下窃喜——只怕赵简到死也不会想到，他手里有王鋆这等能人，能探知极细微的地动。
不多时，派去查探的斥侯疾驰而归，跪地回道：“禀陛下，我等已向北巡至北狄边境，并……并没有找到地道出口！”
“没有出口？”赵琛纳罕——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赵琛细思之下，浑不知靖王此举之利害，又怀疑起门客王鋆话的真假来。
徐述脱口道：“陛下，说不定，地道里是虚张声势，想引诱咱们循着动静追击！肯定是赵简声东击西，他好趁机逃跑！”
郑幼宝想了想，却反问道：“徐将军，若地下，果真有两万人呢？”
徐述哑口无言。
赵琛也深知，若果真有两万人在地下却不知何时杀出来，贸然追击或死守，都会给敌人以可趁之机。
机会千载难逢，他们已经苦守半月。今日若不杀死赵简，将遗患无穷。
沉思半晌，赵琛命道：“郑将军，你整顿精兵三千，循着声音向北，若有动静，迅速派人回来请求增援。徐将军，你同朕守在此处，这动静怕是赵简的奸计，意图调虎离山，也未可知。”
徐述领命，大声拜道：“卑职定不负陛下之托！赵简只要敢在此处露头，我徐述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两个杀一双，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琛点了点头。
靖王若不在此处出现，误打误撞摸到了与北狄的边境，那里自有赤那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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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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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第 2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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