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沈昱今日着白,雪落衣襟,看久了便觉得天雪与他浑为一体。

雪的白蹭上了他的眉,淡淡的寒意罩面。

楚隽弯了下唇,抬头看了眼纷扬的雪花,“多时未见,舒白与我还是生分了不少。”

而沈昱只轻轻颌首,眸光流转之间,自然就注意到了楚隽身边站着的人。

伞面盖住了小半个身子,沈昱发觉是位姑娘后就收回了目光。

这时候小沙弥匆匆跑来,向沈昱合十。

“沈施主。”

沈昱回头,听那小沙弥歉声说了两句。

听罢,他先是安抚了对方,随后顺势向楚隽道辞。

“净悟寺外山峦甚美,昱有事在身,不能同游,殿下就自且去吧。”

楚隽倒是笑了笑,说了声好。

踩在雪上的脚步声刺啦刺啦地响着,代表沈昱正慢慢走开。

楚琅华探出伞,眸子微微向身后看去,见到沈昱的白袍和小沙弥的身影渐渐走远。

她心底有一种异常平静,对沈昱近乎避让的态度,也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

毕竟今晨诗衣同她说话的时候,楚琅华连他的生辰都选择了避开不提,何况是他这么个人呢?

她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却在收回目光之时,见到楚隽面上异样严肃的神情。

他的眼神从没有如此冷淡过,此刻静静落在楚琅华的身上,似乎想将她心思一一剥出。

如冰层之下的暗流,寒而不自知,让楚琅华生了畏惧。

就好像她方才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这种神情把楚琅华吓到了,渐渐她呼吸一滞,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尽量不让面上露出异样的神情,然后撑起笑容问着楚隽。

“堂兄……为何要这样看着姣姣?”她使声音放得极柔,不让一丝颤意流出。

然而楚隽却没有立即回应她,只近乎沉默地看着她。

雪势渐渐大了起来,在楚琅华一阵阵的心颤中,一团又一团的白雪落在了楚隽的身上。他像极了一尊雕像,不会觉得冷,不会有变化,楚琅华砰砰的心跳几乎要溢出心房。

让她畏惧的不是楚隽的冷漠,而是他毫无缘由或者是楚琅华还未察的他突然转变的态度。

楚琅华想了许许多多,也纠结了许许多多,然而楚隽分毫之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一个动作能表露他的心迹。

这回,她是真的觉得冷到了心里。

早冬怎么这般冷。

“堂兄,雪下大了,冷。”

楚琅华最后向楚隽发出央浼,这时候,她的声音里已然掺上了啜泣一般抽抽嗒嗒的气息,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很快她看到楚隽动了动眸子,然后从唇瓣之间溢出两个字。

“抱歉。”

楚隽原先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慢慢浮现微笑,他向楚琅华解释说道:“阿兄在想事情,表情严肃了些,一定吓到宝庆了吧。”

这声音落在楚琅华的耳中不亚于神仙叮咛。

他明明是第一次对着她自称“阿兄”,但楚琅华却觉得此刻他当真如兄长一般,平和温顺。

楚琅华摇了摇头,纤小细柔地说着,“没有。”

心中想的则是希望楚隽所言当真,他刚才真的是在想事情,而不是在观察她,在审视她。

她主动踮起脚尖,撑高了遮雪伞,想要为楚隽遮住一部分刮骨寒冷的飞雪。

楚隽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在楚琅华的意料之外中,大手一把接过了她的伞,似有轻轻的笑声流露。

“我来撑吧,宝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能照顾我呢?”

这话若是放在平日里,楚琅华此刻定然听出了楚隽对她浓浓的嗔怪,而楚琅华也定会生出羞怯。

但此时她只是僵白着脸、松开手,任凭楚隽掌伞。楚琅华并不以为楚隽能为她撑好伞。

可事实却是楚隽撑得极好,他抬眸观察了雪的方向,在慢慢朝山门走近的过程中慢慢改变伞的角度。

楚琅华的身上几乎没落下一片雪,而楚隽却因愈来愈大的雪凉透了半边肩膀。

楚琅华偷偷瞥他的时候看见了,却也不敢再出声提醒。

净悟寺外,一片连天的白。

他们在寺中约莫逗留了两个时辰,山雪洋洋洒洒铺盖着山峦峰迹,沈昱口中的极美山色也同样被大雪盖住了。

楚琅华垂眼,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雪星,山的脊骨却不见踪影,他们也定不会随着沈昱的话去看一看寺外山。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先前随行的侍婢也带着楚隽丢下的伞回来了。

因净悟寺在雪下堆出的厚白颜色,楚隽有些担心城门也会积雪,便让侍从先他们一步前去查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快马加鞭赶来的侍从向楚隽禀报,说城门堆上了好大的雪,守门卫已经加紧清理了,但一时间车马打滑恐难以走过去。

侍婢将原话转告给了车厢中的楚琅华。

楚琅华倒是没想过这雪压的这么大,先前出城的时候还是顺顺当当的,回却不成了,也是无可奈何。

既然回不去,又不能让一众人在雪里面慢慢走,等城门清雪。

楚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我记得,净悟寺山脚有一处客居,可以暂时去那里避一避风雪。”

楚隽坐在马上,雪渍几乎在他的衣服上凝成冰霜。

楚琅华表示知道了,见楚隽点了点头然后策马走过,她赶忙将车帘放了下来。

因先前楚隽对她的态度,不论楚隽问什么,她都说好,一直到进了净悟寺下的客居,楚琅华都是如此。

店小二招呼得十分热情,考虑到天气寒冷,又差不多是接近午膳的时候,楚隽听着店小二的报菜名,问楚琅华有什么想吃的。

他看了楚琅华许久,却见一如既往地点头,“随堂兄就好。”

楚隽的眸光顿时黯了下去,对楚琅华的态度似有不满,但他没有说什么,给楚琅华指了几道菜就退出了厢房。

“既如此,宝庆就暂且待在这里吧。”他笑了笑。

楚琅华目送他出去、关上门,色香俱全的美味在眼前,她心里压着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去。

罗服汤鲜美可口,楚琅华只管一道一道品尝,也不问楚隽的去处。

等到午膳过后,房内恢复了清宁和静,楚琅华把弄着瓶子里的白梅花蕊,透过窗子的缝隙往外看天光雪色。

不过多久,楚隽敲门,隔着房门他说:“宝庆若是觉着无聊,可以去楼上逛一逛,那里有许多有趣的。”

楚琅华一听来了兴致,开门随楚隽上了他所说的三层楼。

楼上有许多房间,或者写着或是画着房间里都有什么好玩的。

飞毽、秋千、琴棋书画的居所、笔墨纸砚的所在,应有尽有。

房门前挂着一块小木牌,楚隽告诉她说:“木牌红字是‘有’,黑字是‘无’,有人无人你看一看牌子就好。”

楚琅华朝他嗯嗯了两声,楚隽便说着有事,他先下去了。

楚琅华不甚在意楚隽所为何事,因着秋千荡的她心中颤栗,生怕撞到了延角。

索性弃了秋千去别处。

与她随行的侍婢早就被楚琅华遣去玩耍了,因此她一个人倒也行得轻快。

转过角就是一间“画舍”,楚琅华好奇其中的材料如何,门上的牌子又是黑字“无”,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入目的是一道典雅的屏风布局,离摆放着颜料、笔墨的桌子似乎离屏风甚远,楚琅华一眼没有见到。

她慢慢地关上了门,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道人声。

“是谁?”

是极涵润的声音。

楚琅华愣了一下,方才磕磕绊绊地解释说道:“我见门外挂着无人的牌子便以为没有人,惊扰到您了,实在是抱歉。”

她努力透过屏风,好像真见到了一道微微朦胧的影子。

那人顿了顿才说:“可是我的云画偏了。”

“这幅画,也算是毁了。”

楚琅华心下一惊,又道了声抱歉。

“罢了。”他似乎叹了口气,“是我未明规矩,与姑娘无关,劳烦姑娘稍后帮在下将木牌翻面。”

接下来就是一段沉默,知他无意不依不挠之后,楚琅华就悄然退出了画舍,轻轻咔哒一声,木牌后的“有”字就露了出来。

画舍内,锦蓝雀羽屏风后的年轻公子独自静默许久,随后挥动柔韧的笔尖,随手撇了两撇,将云画了出来。纸上江山水墨渐次,浓的山色,淡的云,是一副山水绝景。

经此一遭,楚琅华再不敢随意推开挂了黑字牌子的房门,一再小心谨慎,反而失了意思,寻了无人的琴室,指腹随手挑起琴弦,却因为圆润偏长的指甲而弹出了一道杂音。

她不满地摩挲着手指,想着回去修一修,另一手娴熟地弹出了一小段。

曲目名为《春和》。

楚隽像是专门来打断这不应景的曲调。

他说城门的雪已经通了,可以回去了。

随着一路回城,和城门口离得越来越近,嘈杂声与人声俱全。

楚琅华听着外面像是寻事滋事的闹音,也没敢挑开帘子看一看。

但听楚隽侍从说是守城卫和城外的一众流民发生了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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