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杯香片茶入腹,楚琅华才知道茶花的颜色不仅仅有绯红,还有深红、浅红、粉红、玛瑙色、纯白、明黄和紫色。
形形色色,种类不一的茶花绽放在她的眼前,楚琅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长睫似乎被眼前的茶花所感染,尾部透着一种淡淡的紫,长睫如蝶翼上下翩飞,露出了别样的明艳。
在一众茶花中,最奇特的自然是陈霁朝捧来的紫色的那一盆。
白瓷盆应是上了一层釉,看着柔顺,摸着细腻,深棕色的土壤上盖了一层银薄,是以茶花墨绿枝叶、硕大花朵都高坠在银薄之上。
碗形花瓣如水波层层推开,艳丽缤纷地张开碗口。
紫色从外向内,由深入浅,微露的嫩蕊也是淡淡的紫,乍看之下,像极了秋日晚间西边的那片霞。
“这是‘大红宝珠’,这是‘朱红饼’,这是‘雪牡丹’……”
“……‘紫气东来’,是这四十四种茶花里,最衬郡主姐姐的。”
陈霁朝指到紫色茶花时,抬头对楚琅华笑了一下,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玄气之紫,贵不可言,就如郡主姐姐一般,皎若东珠,高耀世人。”
自“紫气东来”摆在了她的面前,楚琅华的目光就从没有移开过。
至于陈霁朝说了什么,她没有认真听进去,只是淡淡的笑一笑,陈霁朝就接着向她介绍别的花朵和与之相关的民间传说。
楚琅华的小半张脸被成云成锦的花给遮住了,恰好遮到了鼻梁处。
陈霁朝虽站在与她隔着花的对面,但因为身高和花的愿意,所以看不全楚琅华面上的表情。
但即使是如此,陈霁朝也摁捺不住心中涌动的欢喜,同时,他的心里面又生出了一丝丝好奇。
郡主姐姐和哥哥们口中所描述的姐姐,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那为什么哥哥们要将“跋扈乖张”安在郡主姐姐头上呢?
陈霁朝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
先前他问郡主姐姐,他要如何做才能够原谅他。
楚琅华闻言,想了又想,然后抬起手拿下了被纯白羽箭射中的茶花。
艳艳的花汁蹭到了她的莹白的手指,从指腹流到了掌心,然后最后一丝丝粉红湮没在她半露的手腕上。
她说:“先前园子里的侍婢被你的那一箭给吓着了,现在也无人去后苑侍花。再过些时候,这园子还得开筵,所以……”
楚琅华顿了下,朝陈霁朝微微笑了笑,“小郎君可以帮他们吗?”
陈霁朝应下了楚琅华的要求,见楚琅华百般抚摸残缺的花朵,心里面认为楚琅华应是喜欢这些茶花的。
所以向专门侍花的侍婢讨教了这些茶花的名字,再向楚琅华一一介绍。
“紫气东来”是众多种类的茶花中,除了特殊的茶花“红点白”“白点红”之外最让人眼前一亮、别具一格的。
不似烈香茶花那般汹涌的浓香,“紫气东来”只是淡淡幽幽的香气,似有若无地在鼻间浮动,清雅极了。
整顿好园子后,原本空空荡荡的架子上整齐划一地摆放着或淡或浓的茶花,比起楚琅华刚开始来的时候,此时的园子才更像是专门为茶花准备的。
露沾在花叶上,盈盈柔柔的,风一摆动,就滚落了下来。
陈霁朝在帮助园中的侍婢将一排排茶花摆放整齐后,就局促不安地站到了楚琅华的身旁。
他的小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眼里更是泛着露一般明亮的水光,他愣生生地看着楚琅华,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小手紧巴巴地攥起衣服角,陈霁朝动了动唇,“郡主姐姐……”
楚琅华将目光从各色茶花上收了回来,见着陈霁朝几分纠结又有些犹豫的面孔,她笑了笑,然后推给了他一盘芙蓉糕。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们都很感谢你的帮助。”楚琅华这样说。
她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陈霁朝的眸光越发明亮,口中喃喃道:“真的吗?”
楚琅华也点了头。
陈霁朝有些羞涩地捧起了楚琅华给他的点心,道了声,“谢谢郡主姐姐。”
楚琅华笑着同他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放他自由,顺便叮嘱他日后射箭切记要小心。
陈霁朝一连“嗯”了好几声,最后在侍婢的引领下依依不舍地向楚琅华道别。
“那,郡主姐姐,我就走了。”
陈霁朝见楚琅华点了点头,就一步作三步慢腾腾地出了园子。
在赵迎双的安排下,园中的侍婢又为楚琅华上了几份点心。
白的,粉的,淡绿色的。
“郡主,谢谢你。”赵迎双用手帕撑了一块淡绿的点心递给了楚琅华。
楚琅华很快捻了起来,她先是轻轻咬了一口,才抬眼看着赵迎双,“谢什么?”
赵迎双也不扭捏作态,直说了心意,“今日陈家小郎君这事,若是换了别的王侯之子,恐怕就不是郡主这般宽仁为上的处理了。”
楚琅华又咬了一口,点心微酸回甘。
楚琅华想了想,“今日之事,本就是明明白白的意外,小郎君十一二岁的年纪,我也不愿多做责难,惹了旁人的非议。只是府中的下人还是稍加严令为好,以免日后惹出什么祸事。”
楚琅华所说,赵迎双一概都是明白的,她颌首称好。
秋冬交际,赵迎双将茶花宴定在了晴爽的日升,算算时间,邀请的几位姑娘和在赵府中别处游玩的姑娘都该到了。
因此赵迎双择了位置与楚琅华一起一边赏花一边瞧着来人,好为楚琅华逐一介绍。
“这是我王家的表姐。”
赵迎双向来人福了一礼。
那鹅黄裙袂、葱绿缠腰的女子便向她们二人回了一礼。
王姑娘生得端正,墨色偏褐的眉,圆圆的杏眼,高攒结鬟的长发。
她才见到楚琅华便露出了一笑,“这便是宝庆郡主了吧。迎双妹妹时常提起郡主。”
王姑娘一边说一边靠近了楚琅华。
楚琅华也只是微笑,“我倒也是才见到迎双口中的王家姐姐。”
赵迎双见状,立马安排了一处地方让她们二人“细谈”,楚琅华不拒绝,王姑娘也笑盈盈地伴着她一路说话。
只是先前楚琅华坐了许久,一时间不想再坐着,于是指了架子上的茶花,邀刚刚认识的王姑娘携手赏花。
王姑娘又怎会不愿。
于是二人面对着花架上大开的雪色茶花,乐呵呵的说起了关于茶花、关于所能想到的一切趣事。
“……茶花素以冬寒盛开美丽自得而为世人赞誉,北上京城也少见春秋的茶花,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这深秋的茶花毫不比冬日的花冠逊色。”
王姑娘侧过头看了眼楚琅华才继续说道:“不知郡主可有见过冬雪之下破雪而出的茶花?”
楚琅华摇了头,说“不曾”。
王姑娘则耐心为她描述那样的场景。
弥弥大雪,百草不见,一株茶花破雪,接连一片山峰都被妃色蔓延、覆盖,登山人遥遥一眼,记在脑海心间的唯有满山满山、大片大片的红……
楚琅华听到一半,在她们身后的赵迎双忽然撒娇一般地叫了一声,“陈表姐,你可来了,先前在祖母的屋子里一定很闷吧。祖母向来喜欢你,现在表姐又不常到赵府走动,祖母一见到你,定然是捉着手不放的。”
对方笑了一下。
“倒也没有,老夫人只与我谈了些寻常琐事。”
声音温温雅雅的。
“抱歉迎双,轴梅和云素都与我说了,这次是阿朝……”
后面她压低了声音,楚琅华因此没听清,但听赵迎双的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位“陈表姐”的亲切。
“表姐,此事全凭郡主宽仁,也是霁朝弟弟幸运。”
楚琅华隐约猜出了这位姑娘的身份,果不其然,赵迎双在身后轻声唤了她。
“郡主。”
楚琅华先是偏过头看上那么一眼,她的眼眸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位赵府的陈家表姐可真是秀气极了,温润柔和,一身素净。
和楚琅华身旁的雪色茶花相比,她更愿意将陈家姑娘比作一朵恰好披露水面的白莲。
她的五官棱角温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就像她说话时的声音一样,偏于雅致却没有文人书生那样的庸成,让人很愿意去听。
楚琅华向来喜欢听人说书,也喜欢让诗衣坐在她的床缘,用轻轻柔柔的声音去读一些小故事。
而此时,楚琅华的念头便是这位陈家表姐读书的声音一定很好听,很温柔。
陈家姑娘向楚琅华盈盈一拜,倒不是简便的虚礼,陈姑娘行了正礼。
“见过郡主,也多谢郡主。”
两句话十分温雅地从她的唇齿间流露。
楚琅华早料想到了陈姑娘后半句的意思,因此没有发出局外人王姑娘那样的惊叹。
她转过身子正视陈姑娘,对她弯了弯唇,“陈姑娘好。”
陈姑娘仿若心安似地起了身,也向楚琅华笑了一笑。
那笑容清秀大雅,楚琅华瞧着陈家姑娘更像水莲花了。
但她没说,她将这种心思压在了心底,因为楚琅华忽然有一种陈姑娘的气度十分熟悉的感觉。
就在楚琅华以为陈姑娘代弟弟霁朝向她的二次道歉已经结束时,却见陈姑娘和赵迎双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撇开了赵迎双,直直向她走了过来。
她的眼睛有着小水花。
恰好是水莲花带出水面时,花瓣上盈盈的一片水泽。
这双眼睛倒是楚琅华所熟悉的,和先前陈霁朝的那双眼足足像了七分。
陈家姑娘小步小步地走到了楚琅华的身前。
在楚琅华的面前,她似乎还带着弟弟的那份愧疚,所以始终都是一副低头做小的姿态。
她向楚琅华轻轻说:
“弗珠多谢郡主。”
却在话落的一瞬间,听到郡主透着一丝懵懂而又生硬的声音。
“陈弗珠?”
只是简单叫了她的全名。
陈家姑娘似乎是没想到郡主会如此直白的唤起她的名讳,所以愣了好一会儿,才撑起笑容,轻轻地温顺地“嗯”了一声。
可面前郡主的表情却在一刹那变得分外冷漠。
她的语调也同样变得冷淡。
“京兆陈氏,有女弗珠。”楚琅华掀起眼皮,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
“原来,你就是陈弗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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