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08 章 试药

皓月当空,残云翻涌。

庭前榆树光秃秃的残枝在窗前摇曳,偶有不知名的野雀发出一声声凄厉的鸣叫。

赵念曦坐在案前,望着镜中人憔悴的面容心中不免酸涩难言。

他,没有来见她。

也是,那人早已封侯进爵,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她还在奢望什么。

妻子流落在外数年,换作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不能够接受。更何况夜君慎出身侯府世家,威名赫赫,为了颜面,难保不会派人杀了她。

思及此,不由面色一白。

清冽的水扑上面颊,她狠狠揉了揉脸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并非一无长物的。

她还有筹码。

不论李振意欲何为,她皆有法子应对。

夜君慎终究不得不来见她!

孙嬷嬷替眼前人绾好发髻,她握着木梳,微微一笑:“夫人本就容色秀美,这一打扮起来,当真比天上的仙子还要漂亮。”

赵念曦默默垂眸,目光暗淡。

“嬷嬷说笑了。”

她而今容颜憔悴,瘦比黄花,与初成婚时娇妍明媚的模样相去甚远,何来“仙子”一说。

纤细的指抚上面颊,淡淡道:“随意绾个简单的发髻便好,还是用我原先的簪子罢。”

“这……”

孙嬷嬷迟疑道,“将军还等着呢。”

握着银簪的手一顿,赵念曦怔了一瞬似不经意般问道:“李将军……有无动怒?”

孙嬷嬷自然不敢当面道主子的不是,忙躬身笑道:“将军甚少苛责下属,纵使动怒也是因战事的缘故,夫人勿要多虑。”

说罢,捧起托盘里崭新的蜜合色织锦百迭裙,笑道:“将军还派人送了御赐的衣料过来,我和底下几个姑娘连夜给夫人做了身衣裳,您试试合不合身。”

自古先敬罗衣后敬人,赵念曦明白这个道理,却也不愿欠人人情。更何况,她也不靠美色惑人。

抬手拆下高耸的发髻,素白银簪随意一转便绾好了发。她淡声道:“多谢你们费心了。”

孙嬷嬷心有不满,面上却仍是笑着。

“夫人说哪里的话,能伺候夫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满目期盼,又道,“望您在将军跟前,能替我们多多美言几句。”

赵念曦这才惊觉她会错了意,不免觉得荒唐。

转念一想,夜半召见,难免招人误会。但是,李振呢?若非夜君慎首肯,他怎么敢?!

“嬷嬷误会了。”她款款起身,面色冷然,“我与你们将军并无任何干系!”

“啊?!”

孙嬷嬷闻言,不禁一怔。合着她们屁颠屁颠地奉承了这两日,感情还拍错了马屁!

暗暗撇了撇嘴,抱着衣裳退下。

夜风习习,凉意彻骨。

廊庑下兵士林立,威严肃穆。纤瘦的身影越过重重守卫,在敞亮的花厅前止步。

一人进内传话,“侯爷,人到了。”

赵念曦只觉心中“咯噔”一声,不由攥紧了衣袖。

竟是……他来了。

她并非未做准备,只是陡然相遇,心中仍不免晦涩难言。

那人手握重兵,朝廷上下无不忌惮。若他能看在旧日情分上,救回兄长……

很快,赵念曦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指望那一点可怜的情谊,当真是愚蠢至极。

也,很自贱。

他若当真肯念旧情,也不必她开口了。想明白这一层,她忽然改了主意。

缓步入内,只见两旁桌椅陈列,上首端坐着一男子,身上戎装未退,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面容紧绷,眸光锐利,丝毫不见病榻上的羸弱无力之态。不知为何,赵念曦忽觉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只要他肯来,便有机会。

默默收回视线,她款款蹲身下拜,“民女叩见侯爷。”

半晌,冷沉而清冽的声音自上首传来,

“听说,有人自称本侯夫人,特来看看,什么人如此大胆!”

“抬起头来!”

他语含讥屑,赵念曦听闻不免觉得刺耳。

此人性情冷厉近乎不近人情,从前那点子夫妻情分几乎不值一提。此刻自报身份,未免落了下乘。

与其自取其辱,不若就这样划清界限。

赵念曦缓缓抬眸,轻笑一声回道:“侯爷位高权重,民女这等微贱身份想要见上侯爷一面属实不易,若有冒犯,还望侯爷大人有大量。”

在夜君慎听来,这便是自认假冒的意思了。他冷笑一声,握剑一步步走下台阶。

“那你就猜错了。”

“本侯度量小,容不得旁人放肆。”

烛火摇曳间,暗黑的人影缓缓靠近,赵念曦屏息凝神,只觉脖颈一凉,冰冷的剑鞘紧贴着下颌,被迫仰起脸时,陡然迎上那双深邃的眼瞳,不由呼吸一滞。

那人面容清隽,冷肃之气更胜从前。审视的目光来回在她面上打量,莫名让人心底发寒。

忽然眸光一颤,他讶然问道:“你是谁?”

俩人近在咫尺,赵念曦甚至能察觉到扑在面颊上暖热急促的气息。近乎陌生的语气也让她断定,他没有认出她来。

也对!

七年颠沛流离,她早已不是当初姿容妍丽的娇俏少女,众星捧月的侯府少夫人。

而今容颜憔悴,自己尚且要叹息一声岁月如刀呢!

他不认得她。

也幸好不认得她!

赵念曦偏了偏头,避开冰冷利器的同时也默默躲开那人骇人的目光。她再次款款下拜,搬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道:

“民女赵念桢,见过侯爷。”

果然不是!

夜君慎喃喃着,神色恍惚。

陡然目光一闪,他立即追问道:“那支发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赵念曦不动声色后退半步,清冷的眸光瞥向远处,仿佛回忆往事。她道:

“六年前,妹妹病重,我受兄长所托前去探望,妹妹便送了我一支发钗。”

夜君慎神色凛然,脱口问道:“你说的妹妹,是谁?”

“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赵念曦。”

“一派胡言!”

夜君慎握着那支金钗,鲜红的血从指缝溢了出来。他冷哼着,嗤笑道:“本侯从未听说过赵奕另有一个女儿!”

赵念曦神色淡淡,缓缓开口解释:“民女年幼时身患恶疾,被爹娘送去佛寺寄养,后来因战乱流落异乡,侯爷没听说过并不奇怪。”

“你说的这些,看似毫无破绽。”

夜君慎忽然抬手,血迹斑驳的金钗摔至赵念曦面前。他冷冷道:“偏偏——这支发钗却是假的!”

赵念曦神色一怔。

他发现了……

怎么可能?!

细细一想,也对。自家的东西,哪有认错的道理。

“你打算作何解释?!”

“不说清楚,今日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花厅外守卫森严,连只苍蝇也难以进出。赵念曦敢打赌,她若不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复,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纤指拢了拢额边碎发,她忽然笑了。

“侯爷果然好眼光!”

赵念曦神色坦然,缓缓解释道:

“民女自幼寄居佛寺,后遇战乱居无定所,三餐不继。比不得侯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不必为生计发愁。

那支发钗,不能吃不能喝,留着也无益。再者——”

“侯爷应当知晓西锦王子的恶名吧?留着侯府的东西在身边,除了引人追杀,并无半分好处。

“所以,东西早已被我刮去徽记变卖了。若不如此,何人敢收?!”

说罢缓缓抬眸,冷沉的目光定定望向对面那人,语带讥讽:

“侯爷也不必再疑心了,我若当真没见过真东西,如何能仿得这般像呢!”

“是吧?!”

夜君慎闻言不由顿住。

当初重伤醒来时,身边人瞒了他许久。直到察觉破绽,再三追问之下才得知发妻已病逝月余。

她最后的时光,他全然不知,自然也无法辨别这番话的真假。

静默片刻,他无力问道:“你最后见她,是什么时候?”

“时日久远,记不清了。”

赵念曦轻吐一口气,话锋一转继而诉说要事,“今日求见侯爷,有一事相求。”

“以侯爷之英明,想必也能猜到我为何事而来罢!”

夜君慎只觉心绪烦乱。

初见那支发钗时,原以为是妻子身边出了小人,趁乱盗了东西出去变卖,未曾料到还有这样一桩旧事。

他揉了揉眉心,面色疲惫,“若为赵延,本侯无能为力。”

赵念曦虽早有所料,心中却仍不免失望。

成亲半载,她晨昏定省侍奉长辈,伺候重伤的丈夫,可谓尽心尽力。自问未曾做过任何愧对侯府愧对丈夫的事,却遭这般无情背叛。

她也曾恨过!怨过!

可这恨意,除了折磨自己,于旁人却无半分损伤。

敛起情绪,赵念曦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妹妹福薄,不幸早逝是不得已。

就算父亲曾愧对江山社稷也已受了惩罚,身死异乡。

“但是——我兄长却不该如此。”

“及冠之年高中探花,正得意时却耗在那蛮荒之地,虚度光阴,这恐怕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夜君慎未做任何回应。

沉默良久后,他缓缓起身。

皎洁的月色倾泻在银白的铠甲上,仿佛镀了一层寒光。冷峻的面颊上,眸光暗淡。

“赵延杀人一事,罪证确凿,哪怕本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捞他出来。”

赵念曦闻言,淡然一笑,“侯爷过谦了!”

她仍旧跪伏在地,冷硬的石砖硌得膝盖骨生疼,却终究不及心底的那抹绝望。

那抹暗影即将离开前,赵念曦忽然抬头,目光空洞。她最后一次开口乞求,“只要侯爷救回我兄长,我可以告诉侯爷更多有用的消息。”

夜君慎冷嗤一声。

他掌数十万兵马,朝廷内外皆有眼线,暗卫遍布各州,有何消息能瞒得过他?!

将佩剑挂回腰间,他懒懒回道:“本侯一介武将,只管行军打仗,从不涉朝堂之事。

你恐怕……打错了算盘。”

“哦?是吗?”

赵念曦冷然一笑,缓缓拾起面前的赤金凤钗。清冷的眸光里,闪过一抹讥屑。她望向廊下那人,悠悠说道:

“若我告诉侯爷——”

“这支发钗上,淬了毒,无色无味……”

她淡笑着,几乎一字一句。夜君慎闻言,眸光陡然一跳。

就在这时,一军士匆匆进来,惶急叫道:

“侯爷!不好了!”

夜君慎紧凝着眉,面带不悦,“何事慌张?”

军士吐一口气,抱拳回道:“李将军忽然口吐鲜血,浑身发颤,军医说不知是何缘故,暂无药可解!”

闻言,夜君慎立即回身,冷肃的目光觑向堂中之人。

赵念曦轻瞥一眼那人冷厉的面庞,淡淡一笑。赤色凤钗在指尖转了个圈,她悠悠说道:

“此毒,名为雪艳冰魄。中毒者,会在三十日内,暴毙而亡。”

“侯爷……不答应,也得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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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他想父凭子贵
连载中雪二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