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无人招认谋杀符飏或凌亥之罪。
李霁和卫明展离开平康侯府,步伐比来时沉重。
李霁忽然问:“你要将她们送入狱受审,是诓骗她们坦白的手段,或是的确要这样做?”
卫明展则诧异于她竟然问这个问题:“自然。”
李霁却说:“但她们一旦入狱,被判有罪是迟早的事。”
卫明展说:“她们确实有罪。”
李霁说:“没有人证、没有物证说明她们杀了符飏或凌亥。正如她们所说,一切都说推测。”
卫明展说:“所以要送她们受审。有罪与否,要看官府的判决。届时我会尽我可能陈情,看能否争取更宽松的量刑。”
李霁说:“你知道现有的证据呈现出来是什么样吗?卢宴容是个给丈夫下绝育药的妒妇,罗如瑛是残杀忠仆的恶人,江家姐妹是与外人私通的浪□□。符飏是什么的人会变得不重要,除却他涉嫌谋逆一事,他对妻儿做再多的恶,都不重要。”
“主审官极有可能并非是你,而会是你的上司刘庭。他为人与你不同,惯于严讯逼供。若真是他主审,你把她们送入狱,无异于送她们去死。”
卫明展沉默。
李霁追问他:“你真的觉得她们都该死,都该受世人唾弃?”
他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李霁直白地道:“当她们与此事无关。”
“此外,既然我们还得揭发五皇子的阴谋,或许可将符飏之死推为五皇子一党的内讧。比如凌微子受五皇子指使,以蛇螂除掉符飏。”
卫明展听出她还别有所图,愣在原地。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都错看了李霁?她终究和那些权贵没有区别。
“李霁,律法不是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
李霁听出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而严肃。这种情形下,她知道自己应当先稳住他,而不是和他争论。她其实也许久不和人去撕破脸争论什么事。她总认为世上有很多方式都能达成目的,而争论是最没有用的一个。
但她此时此刻在他面前忍不住:“现存的律法公平吗?它没办法维护许多人的利益。我想做的,不过是以一种方式让它运行地更合理。符飏不该死吗?五皇子没有罪吗?”
“而且你怎么会不明白,有些律法,就是摆设。天子犯法,从来不与庶民同罪。”
卫明展说:“这是你的看法。如果判罚总是要按一些人的想法而被改变,那么社稷更没有公平可言。”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确实,法对她们是不公的。但或许这桩案便是纠正这种不公的源头呢?”
李霁摇头。她之前欣赏他的正直,此刻却觉得这是一种固执的天真。
卫明展又问她:“既然你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彻夜找真凶?”
“我在乎”,李霁说:“我在乎真相。我好奇真相。但有的真相不一定要广而告之,要作为呈堂供证。而且你根本不能肯定这就是真相。”
“你明知道这就是真相。原来你撒谎也是不眨眼的。”
她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相。但我清楚,刘大人一旦知道了你的推论,就一定会把这些变成真相。”
他答:“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会找出相应的证据。”
李霁反唇相讥:“恐怕你没这个本事。”
“......”卫明展瞪大眼睛,心里一阵一阵地痛。
他说:“我绝不和你同流合污。”
两个人携手并肩踏入平康侯府,最后不欢而散地分道扬镳。
*
十一月十七日。
大理寺少卿刘庭带官兵进平康侯府,将卢宴容等人押送监牢。
平康侯溺亡案一个多月都没破,宫里催得是越来越紧。卫明展前两日夜袭侯府,也没向他汇报任何进展。
刘庭心中焦虑,于是让手下去看卫明展查到哪里,这才从他办公的屋内发现这龟孙已经推出了嫌犯和作案手段,但不知为何迟迟不抓人。
卫明展一贯是不太正常的。刘庭也没细想,只是让手下把物证都收集打包送到他这来,自己又带人去抓嫌犯。
四个女人犯下三起命案。真是骇人听闻。
刘庭心想,这可得好好审审。
刚把嫌犯带回来,刘庭还没歇会,卫明展就闯进来。
他怒气冲冲地:“大人,你为什么把我的东西都拿走?还去平康侯府抓人?”
刘庭拍桌,让他注意身份:“那是大理寺的东西,不是你的东西。本官拿了就拿了。”
“那几个贱妇是嫌犯,不抓她们抓谁?”
卫明展说:“我的推演有问题。我还没有破案。”
刘庭却不理:“你的推演我都看过,多正确啊,哪错了?我都整理了一番送到宫里了。就是错了也是对的。”
卫明展心里一慌。对于如何处置卢宴容等人,他还未想好,但刘庭直接将这些上呈天听,她们的命运已经变得不可更改。他连忙要走:“我去找皇上。”
刘庭拉住他:“犯什么轴?我告诉你,你去找皇上也没用。这事就该有个了结了。你推论的很正确,就等安心受赏吧。”
见他还是皱着眉头,刘庭说:“小卫啊,虽然你在御前得宠,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如你所愿的。以前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是还没真正触到......的利益。”
“我实话和你说,这个案子不一样,很不好办。有好几位都盯着呢,现在凶犯是那几个女人,反而是最不惹事的结果。”
卫明展问:“符飏巫蛊谋逆一事,你有没有向上通报?”
刘庭皱眉:“这不可胡乱下定论。此事要谨慎处理,等此案结束再查不迟。”
“那你要如何给江令真定罪?她杀贺钰,用了符飏的蛇螂。”
刘庭道:“她自己同蛊女勾结,你怎么能肯定符侯爷一定参与其中?”
“你简直颠倒黑白!”
“啧。我不过谨慎行事,你说的这是什么狗屁话?你当这些事情向上通报,她们就能得以轻判?绝无可能。”
“你要查巫蛊之事,我不反对。但你也不好好想想,现在你手里当真是铁证如山?有几个人证和一些鬼虫子就能定平康侯和他背后之人的罪?为了那几个女人,为了既成的事实,你现在就把筹码都亮出来,必定打草惊蛇。”
“到时你再想抓住他们,将会难上加难。”
卫明展不是没想到过一层。暂时藏好线索,固然能让五皇子一方放松警惕,等日后反击时能占据先机。但因而却会带来真相的缺失,江令真等人的罪行将变得愈重。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他还在试图寻找一个两全之法。
刘庭这番让卫明展不自主地想,或许他根本没这个本事想出解决的方法。他脸色苍白。
刘庭让人把他架回家:“你回去好好休息两天,上堂审理时再来露个面罢。”
*
卫明展以不惧权贵而恶名远扬。他们都道他是酷吏疯犬。
他也总是以为自己能同他们对抗,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但符飏一案,他感到受挫。
加害者是受害者,真相变成绞刑架,更深的罪恶逍遥法外。
失魂落魄回到家中,管家告诉他,夷安郡主来访,此时正在后院等待。
上次争吵过后,他们没有再见面。
卫明展猜测,大约李霁得知了刘庭的作为,所以来嘲弄他没本事。
他颓丧地走到她身边:“你说得对,我对这个案子的考量太少。”
李霁摇摇头:”你坚守本心,又有什么错呢?人心复杂,权势相轧,一步踏错,人人皆有可能下场凄凉。律法本应有利于社稷黎民,可惜总是会被不轨之徒所用。你已经是一个很出色的执法者。“
卫明展说:“我做得不够好。如果当时我们用了你提出的方法,结局或许会皆大欢喜。”
“我有私心”,李霁却说:“我从一开始参与进这个案子,便有私心。”
“五皇子和符飏是我的对立面。我一直期待这起凶案能为我找到一些扳倒他们的线索。”
“我的方法夹杂了我个人太多的私心,以致于我忽略了很多事情。这个方法执行起来漏洞百出。比如他们内讧的理由再怎么找恐怕也容易被反驳,比如五皇子和凌微子都没有做过的事情怎么去让他们承认......一旦被他们乘机反咬一口,我们将满盘皆输。”
卫明展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忽然问:“你是道士,我也未听闻你和哪一方走得比较近。你为谁效力?”
不过他随即又说:“算了。既然你平日不向他人透露,必然有你的思虑。不必告知我。”
李霁笑了。
她此时很诚实:“我为襄宁公主效力。”
“......”卫明展闻言有些讶异。
他随即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卫明展说:“襄宁公主有军功,背靠皇后一族,又得皇上宠爱,颇有当年成帝做公主时的风范。确实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自然”,李霁说:“襄宁会是一个极好的治理者。”
卫明展话转回来:“不行,我得去狱里看看她们,起码不能让刘庭给她们用刑。”
“你放心”,李霁说:“刘庭不会给她们用刑。”
“为什么?你去教训了刘庭一顿吗?”卫明展满头雾水。他了解刘庭,这厮才是酷吏中的酷吏。
卫明展看见她微微笑起来,像军营中运筹帷幄的谋士。
李霁答道:“刘庭没有必要动刑。”
“因为她们会自愿向他供述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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