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竹姐姐,你就向李管家求个情,饶了我这一遭吧......”
烈日炎炎,侯府西苑门孔门前,一个小丫鬟手举着水盆,跪在青石地砖上。日头实在太大,她浑身已然汗湿透,手臂止不住地发抖,却咬唇坚持,不敢让水盆摔下来。
只因为李管家说了,她要是敢洒出一滴水,就三日不许吃饭。
小丫鬟面前站着一个穿着清丽的女子。小丫鬟仰头,可怜巴巴看着她,恳求道:“......我下次一定不再毛手毛脚了。我也,也不是故意要打碎侯爷房中的茶盏的。”
杨轻竹奉管家之命监督这个叫素儿的丫鬟罚跪,闻言,她摇摇头,无奈道:“你也知道,侯爷房中的东西都是一套的。打碎一个,就凑不齐了。管家让你罚跪,是想让你长记性......”
说罢,她又对上素儿近乎绝望的眼神,顿了顿,“算了,谅你也是第一次。我去替你求个情,你等等。”
素儿喜出望外,“多谢姐姐。我,我一定长记性!”
杨轻竹轻笑一声,转身离去。跨过几道门,找到正在看账簿的李管家,福了福身,“......李叔,您瞧,日头这样大,素儿她也是无心之失,您就饶了她这一遭?”
李管家掀起眼皮瞧杨轻竹一眼,十分不满,蘸着唾沫翻过一页簿子,“哼,这些小丫头,做事一个顶一个粗心。咱们这是什么地方?是侯府,岂能容她们不好好当差?你也别替她们求情,别看你是侯爷身边的大丫鬟,若是你犯了事,我也照样罚你!”
杨轻竹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笑了之,“是,李叔您说得对,犯了错是该罚。可您就看在素儿年纪小,又是刚进侯府的份上,宽恕她一次,也显得您宅心仁厚不是?若她下次再犯,我第一个不饶她!”
李管家瞥她一眼,叹口气,“你呀,就是心软。行吧,今日就这么算了。但我提醒你一句,可别心善错了地方!”
杨轻竹答应一声,又折返回去,让素儿起来,好言安抚两句,便让她回房。素儿看杨轻竹,像是看救命恩人,感激涕零,抹着眼泪回去了。
看着素儿离去背影,杨轻竹有些疲惫。
她在侯府的日子,每日如此,尽管落得个心善的名声。可杨轻竹知道,这只是自己掩人耳目的手段。况且,李管家已经不满她许久,杨轻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侯府维持多久平安无事。
她回房,挎上个篮子,走出二门上,小厮笑着同她招呼:“轻竹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杨轻竹回头,嫣然一笑道:“屋里胭脂不够用了,去街上买些回来。”
她登上早等候在门外的马车,车身轻微摇晃,便骨碌碌碾压过青石板街,朝着城东而去,却并不是通往胭脂铺的地方。
杨轻竹一坐下马车,脸上就再没有丝毫笑容。她目光平静,直视前方,面上无情无绪。
车夫默契保持沉默,驱车走过几条大街。独属于市井的喧嚣声渐渐弱了,取而代之的是宁静雅致。马车缓缓停在一恢宏院落的朱门前,杨轻竹下车,看也没看两侧门房,径直跨过门槛入了府。
穿过游廊,又过了几扇门,杨轻竹停住脚步。眼前的院子里站着两个丫鬟,院落里有一片茂密的竹,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嬉笑声从竹叶缝隙中传过来,飘到杨轻竹耳边。
杨轻竹对着那两个丫鬟颔首,“请去通禀公主,就说轻竹回来了。”
其中一个丫鬟点头,缓步朝着竹林后边而去。烈日似火,杨轻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站在原处等。嬉笑声似乎停了一停,过了不久,那个丫鬟回来,垂眼对杨轻竹道:“姐姐同我进去罢。”
绕过那一片青绿,杨轻竹来到人群前。她乖顺跪下,朝着在上首、衣冠华贵的女子行了大礼,“奴婢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扬起下巴,细细端倪了杨轻竹一阵,忽而一笑,“轻竹,你好像瘦了些。”
“承蒙公主关怀。”
长公主挥挥手,“行了,你起来罢。”
杨轻竹站起身,此时围绕在长公主身边的那些清秀男子,无一个不把目光投在杨轻竹身上。那视线里有戏谑,有漫不经心。许多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杨轻竹了,长公主把他们当玩意儿,可他们也把杨轻竹当个物件。
杨轻竹觉得有些好笑,都是奴才,谁比谁高贵呢?
长公主拨弄了下头上钗子,不经意般问杨轻竹,“这些日,你在侯府当差如何?我叫你查的事情,你查了吗?”
杨轻竹低眉顺眼,“回公主的话。奴婢查清楚了,那日在长街上与侯爷攀谈的,是礼部侍郎之女。礼部侍郎早有与侯府结亲的意思,也在侯爷面前提起好几番。侯爷没答应,却也没明拒。”
长公主冷笑一声,饮干净杯中酒,趁着醉意把酒杯摔在地上。酒杯一落地,立刻有长随来收拾,长公主掐着指甲,不屑道:“礼部侍郎?哼,这样的门楣,也敢和我抢人?他家女儿也是个不识好歹的,在大街上就不知廉耻地勾搭起永定侯来,要脸吗?”
杨轻竹没接话,只静静听着。
长公主忽话锋一转,“你说,对这种不知死活的人,是不是解决干净更好?”
院子里风过,竹叶簌簌而动,落了两三片在地上。杨轻竹沉默许久,方抬眼道:“陛下前些日子曾夸奖过礼部侍郎办事得力。若公主此时出手,会不会太引人注目?”
似乎听到笑话一般,长公主放肆笑起来,张扬而肆意,她睨着杨轻竹,调侃道:“你去候府久了,倒变得谨慎许多。我和陛下一母同胞,一个小小侍郎得罪了我,难道我还不能处置吗?”
杨轻竹闭眼,复又睁开,缓缓吐出一口气,“公主说的是。”
她有些后悔说方才那句话。这么多年来,长公主何时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天璇贵胄的身份,又有太后的宠爱,用得着她来担心什么?
长公主容貌艳丽,此时衣衫不整,忽起身朝杨轻竹走来。她两指挑起杨轻竹的下巴,居高临下道:“你办事得力,少不了奖赏。说吧,想要什么?”
杨轻竹心下一动,跪下道:“奴婢想和兄弟见一面,求公主应允。”
“就这个?”长公主有些意外。
杨轻竹跪拜伏地,“在这世上,奴婢只有弟弟一个亲人,除了见他一面,别无所求。”
长公主唇角一勾,收回手,看着杨轻竹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她坐了回去,又叫长随倒了一杯酒,才同杨轻竹道:“你弟弟在府上,一切安好。放心,只要你替我监视着侯府动向,等到永定候同我成亲,你自然能和兄弟团聚。”
......
杨轻竹记得清楚,她最后一次见弟弟,还是在离开公主府前去侯府的那一日。兄弟年幼,抱着她的手臂哭喊,乞求她不要走。杨轻竹何曾想要离开他?父母去得早。除去弟弟,杨轻竹再也没有可相依为命之人。
可作为公主府里的家生奴婢,世世代代都为奴仆,杨轻竹没得选,只能做长公主安插在侯府的探子,以情报来换取亲人的平安。
思及此处,杨轻竹动了动唇,心中悲凉涌现。她闭眼,待平复好情绪,再度叩首。
“是。”
*
回到侯府,夜已然深了。杨轻竹来不及耽搁,换了身衣裳就往正屋书房去。半途遇见李管家,李管家皱起眉头,斥责道:“这大半天工夫,你去哪儿了!难不成不想在侯爷身边伺候!主子若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杨轻竹垂眸,“您教训的是。”
李管家不耐烦道:“行了,少用这副样子糊弄我。每次和你说话,你可听得进去一个字?还不快去伺候!”
杨轻竹不争辩,接过一个小丫鬟手中食盘,放轻脚步,一手掀开书房帘子,缓步进去。
她声音轻柔,“侯爷,用一碗汤,歇歇眼睛吧。”
“放那儿。”
永定侯陆茂今年二十有五,正是青壮之年,此时身穿一袭宽松白袍,正坐在书案后边看书。杨轻竹走过去,轻轻把汤搁下,正要转身出去,却听永定侯道:“你留下。”
杨轻竹回头,屈了屈膝盖,“侯爷有什么吩咐?”
陆茂指尖翻过一页书页,哗啦一声。他眼睛没离开那一行行字,却像是把杨轻竹从里到外都看了个透彻。他面上无波无澜,随意问了句:“今日下午寻不见你,去哪里了?”
杨轻竹呼吸凝滞,半晌扯起唇角,眼神柔顺,“奴婢去买胭脂了。”
陆茂笑起来,“平日里也不常见你用胭脂,怎么好端端今日想起去买?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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