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煜州府衙，粥棚热腾腾地飘散着香气，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到处是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相互握手庆幸，干枯的眼睛里泛出了光亮，“有救了有救了”。
饥荒持续了两个月，京城刺史前阵子抵达了这里，带来了新一批的救灾粮，是让煜州度过这个冬天的粮食。
只是，有些人没等到，留在了这个冬天。
女孩在阁楼上远远地望着，庆幸又落寞，“要是来的再早一点就好了。”
侠客沐清轻拍她的肩膀，“我们尽力了”
女孩还是恹恹的，像霜打的茄子。
侠客敲了敲她的脑壳，语调轻快起来，“那些个土财主，现在还不知道粮仓哪儿进贼了呢。小萝卜别想太多，朝廷的失误犯不着揽到自个头上。”
“是粮食来的太晚了吗”女孩仰起了脑袋。
“好啦，现在救灾粮也到啦，”侠客转移了话头，像变戏法一样递过来了一封宣传函。“有缘茶馆新出了个《仙湖》，半月后首讲。”
“哇，师兄。”女孩赶紧接过翻看，一下子笑开了花，“谢谢师兄支持我的不务正业”
“去收拾收拾行李，明天你就能出发了。”
“师兄呢？”
“我还有别的事。”
“啊，是什么？”小萝卜的菜叶子耷拉了下来。
“师父师姐找我。”
“好咧。”女孩摇了摇手中的信函“谢谢师兄，我收拾行李去啦。”然后，一蹦一跳地转身离开。
留下的侠客静静地远远地看着府衙。
‘救灾粮应当已经来过一批了。
希望这一次，能结结实实地落到民众的手中。
官府的水太浑浊，小萝卜头太天真，就别淌这一趟了。’
另一边的女孩，在侠客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放慢了脚步，将信函小心收好。
小道上刮着冬季凄凄的风，远处的小树冒起了新芽，‘春日要到了’，她想。
转角的地方，她看见，一个人，身披东湖学院的校袍，清瘦单薄，弯着腰，一手握着卷《泛育论》，另一手正递给一个小乞丐馒头。
好干净的书生啊。
那书生抬起了眼眸，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寒冬凛冽的风，和初春温润的玉，充满矛盾又恰到好处。
书生颔首行礼，温文尔雅，如同经文里走出来的谦谦君子，仿佛那瞬间野狼般的双眸是种错觉。
女孩脸上有些烧红，略作回礼，赶紧仓皇而去。
好漂亮的书生啊。
第二次相遇是在深山，书生正被一群蒙面人追杀，侠女从天而降，出手相救。一柄轻剑波光粼粼，横在了为首者脖间。
“不撤吗？”女孩偏头，甜甜地笑着。
“撤——”蒙面人四散而逃。
“小生平安，谢姑娘救命之恩。”书生下马，卷起衣袍，郑重地鞠了一躬。
“客气。”女孩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是要去长安吗？”
“是的。”
“长安路远，姑娘此行珍重，万事小心。”
“我超厉害的啦。”女孩晃了晃她的轻剑。
念及刚刚的美救英雄，两人又止了话头。
过了半晌，女孩问“先生呢？”
“小生亦是长安，”书生低垂着眉眼，明明比少女还高半头，却有弱柳扶风之态。他顿了顿，终是开口，“小生手中有煜州知府克扣上批救灾粮哄抬物价的证据”
“啊，岂有此理。”当下，女孩恨不能举起自己的问心剑挑去府衙。
“不知姑娘姓名？小生如今身负重任，事成之后，再来报恩。”书生再次鞠了一躬。
女孩有些仓皇紧张，只道“我的剑叫问心”。
“小生记下了，若有来日，必定蛇草衔环相报”书生再次鞠躬，而后毅然而然地转身，朝前走去，清瘦又坚毅的背影，仿佛风中有歌声响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把恶人放走了，若你单独走，岂不是很危险？”女孩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
“为正义之事赴死乃读书人的使命。读得圣贤书，应报天下人。”书生眼里是看淡生死的勇气。
“别啊，活着才能报效社会。”女孩慌忙阻止，生怕一个大好青年就此折损，“我，我和先生一块儿去长安吧。如果有贼人，我好保护先生。”
“这太叨扰姑娘了。”
女孩学着书生刚刚的语气，“锄强扶弱乃江湖人的使命。”
两个人，骑着两匹马，慢悠悠走在山道上，静默不语。
初春的风还带着点寒凉。热闹过去，陌生人同行的尴尬一点点舔舐着心脏。
女孩偏过头的时候，能看见书生在马背上，神情泰然。书生转头来看她，似是疑惑。吓得女孩一下子又把头转了回去，脸上剩下了一点余臊。
摘果子的时候，女孩撩起衣裳就打算往树上跑，书生却止住她，然后拾一根竹竿，‘啪’，果子安安稳稳地落在手心。
女孩想不通，怎么摘果子，还能这样的风光霁月。
女孩一手接过果子，一手默默将撩起的裙摆放好，指尖有点泛红。
“此果汁水丰茂，姑娘小心。”
“嗯，”女孩轻轻咬下一口，“好吃”。
女孩的心思里，一侧是小鹿乱撞，怎的摘果子还如此优雅，一侧是懊恼，早知道同金夫子多学两句，不至于现在什么也接不上。
路过小镇，书生递过来一串冰糖葫芦，“适才见姑娘眷恋于此，小生斗胆，请姑娘赏脸。”
路过小溪，书生吟诗，端的一席翩翩君子之态，如同天上的仙君下凡，莅临世间。
路过树林，书生时而讲讲山野趣事，时而引经据典，遍谈古今。女孩的手捂着嘴角，却快抑制不住她试图放肆的笑声。
女孩渐渐习惯了同行，习惯不用爬树就递过来的果实，习惯夜晚轮流看守的火堆，习惯转头的时候，能看见另一匹马上，有一男子，隔着七八个人的距离，远远地缓缓地在阳光下前行。
习惯了心间小鹿，总是不安分的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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