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去后，蝴蝶独自倚坐柱旁，听那屋外的狂风，摇的树木吱嘎作响。
则霖晃到她跟前，“你怎么了？”
“你说，皇帝真的不知情吗？”
“瞧皇帝那架势，本就对江城有所忌惮。朝廷知晓星月剑的渊源，却抓走了林喻，不是主谋也该是从犯。”
“那你要杀他吗？”
“先不了吧。”则霖昂头苦笑，“要是把命交代在这了，还怎么出去找真凶啊。”
“嗯。”而后蝴蝶·又继续愣愣的呆坐在那里，掌心抠出血痕，眼神空无一物。
“蝴蝶，你是在难过吗？”
“我是不是太笨了，看不穿甜言蜜语，分不清真心假意，才沦落到这般田地，自作自受。我愚蠢又软弱，他说两句我就心软，结果又是个骗局，数不清的骗局——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活该被欺负啊——”皇后已然胡言乱语，脑袋深埋膝弯，像一个卑微匍匐的乞丐。
“喂，你是被夺舍了吗？我印象中的蝴蝶可没这么自卑，也没这么脆弱。”则霖打断了她，“做错的不是你，你又何须自责？他们骗人，你相信他，也有错吗？”
当年，蝴蝶拉过崔竹的手——‘做错事情的人不是她，为什么要她承受后果？’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问心无愧，何必受责？
可曲生下狱的那一刻，辛檬教会了她“叛逆，是有代价的”。一意孤行，即使自诩正义，终会害人害己。
于是，辛檬几声于礼不合，许安两句社会安定，她便要抱着脑袋，一遍遍叩问自己，是否早已做错。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贪官污吏是错，仗势欺人是错，除恶扬善是对，锄强扶弱是对。所以，蝴蝶，你本就无错。”
“可是，他们说，人人都自私贪婪，所以除恶扬善没有意义。有人即有社会，强者试图凌驾他人，弱者试图攀附他人，人心不死，锄强扶弱也没有意义。”
“谁说的？”
“陛下。”
“他自己自私贪婪，就说这世上所有人都自私贪婪。他自己不去惩恶扬善，才说这惩恶扬善没有意义。呸——哪里会没有意义？月瑶楼的姑娘们觉得有意义，赛天堂的姑娘们觉得有意义，这不就是意义？蝴蝶，你正义，你善良，你在追逐你的梦想，这件事本身就非常有意义。”
皇后陷入了回忆，“陛下说，以‘贪污’为名弹劾官员，常并非因为‘贪污’，而是立场相悖。以‘报国’为旗表露衷心，常并非为了‘报国’，而是加官进爵。梦想，善良，是标榜自我的旗帜，是批驳他人的借口，但并非人生的意义。”
“呸，他自己假模假式的，还想教坏了你？何必管别人做什么，你这样就很好。”
“不好。我也自私，我也贪婪，我也罪恶，我也只是个被人性恶劣掌控的人。”
“蝴蝶，你害死过人吗？”
“没，没有。”
“你利用过别人吗？”
“我想救你，我救了你，于是我感到了快乐。这算不算是我从你身上汲取价值，利用了你？”
“喂喂喂，这个皇宫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自私自利所以舍己为人？若人都是这样自私，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就说江湖中，谁不知道蝴蝶是个仗义温柔的侠女。”
“若我为了江湖的称赞而感到快乐，不也是虚荣贪婪吗？”
“身为皇后面对的恭维一定不在少数，你开心吗？”
“我不开心，那些，都是假的。”
“做对了事而感到快乐是很正常的事情，别随随便便把什么自私贪婪往自己脑袋上扣。蝴蝶如果自私贪婪，这天下就没好人了。
皇宫里这帮人自己钻进了权柄中，坏到了骨子里，却还想要把你拖下水，让你误以为自己是同他们一样恶心的人，真真是坏透了。
就像那些贪官污吏，求饶的时候总说，天下人皆是如此，自己亦身不由己。
放屁，难道有人把刀架在他们脑袋上求着他们害人不成？
他们说这世上所有人都该自私，都该贪婪，不过在给自己的恶事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心理慰藉罢了。
蝴蝶，他们教你，对错没有价值，梦想没有意义，人人皆为自私贪——他们是看不惯你的正义善良，想拉你也下这泥潭。
说什么身不由己？
你身为皇后，理所应当，把我这个刺客交出去，否则你的荣华富贵就要遭殃了。可为什么你拼了你的身家性命和权势地位也要护住我？因为你认为，我的性命比这些更重要。你做出了选择。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余地。
而他们在选择权势放弃人命的时候，还要假惺惺地说一些古往今来，本该如此，形势所迫，身不由己的屁话。”
蝴蝶脑海中霎时清明了不少，“你好聪明啊，我怎么，什么都看不明白”。
“蝴蝶，是你见过的坏人太少，于是以为笑脸相迎的都是好人。但是，没关系啊，谁没在年少无知的时候信任过几个恶人啊，
“可是他们都说爱我啊。爱到底是什么呢？因为爱我，所以要否定我的价值，扭曲我的思想。因为爱我，所以利益冲突时，可以毅然决然地放弃我。哦——因为爱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借口。”
“谁说爱是利用？”
“辛檬。”
“怎么，她的爱掺杂着利用，就转过头来将脏水泼到爱这件事上，好像爱就本该如此肮脏。你说，他们为了权势放弃你。我问你，你会不会为了权势将我交出去？”
“我不会，我一定好好保护你。”
“我也不会，”辛檬直直的望着蝴蝶，“沐清也不会，林喻也不会，我们都不会为了什么权势否定你，扭曲你，放弃你。他们没有梦想，不代表梦想没有意义。他们不会爱人，不代表爱人没有意义。你在绝境中向我伸出手，让我燃起了对生活的信心，这本也就是爱的意义。而他们只是打着爱你的幌子，做净伤你的事情，不过虚伪至极。”
蝴蝶昂头看她。
树枝摇曳间，则霖脸上是星星点点的阳光。仿佛新世界的门把手，一闪一闪。
则霖伸出了手，“拿起你的剑来，你可是侠女蝴蝶。”
“我，我不行。”
“喂喂喂，你的问心剑，不想和星月剑过上几招？”
片刻后，星月剑同问心剑在空中交汇。
“蝴蝶，小心！”
“啊——好。”
“蝴蝶，看招！”
“好嘞！”蝴蝶笑了起来。
阳光正好，四周是花草的清香，血液在躯干中沸腾，她重新成为了侠女蝴蝶。
咻——
则霖使着星月剑，一招一式，都像极了则隅。
那一年，哥哥没有大开杀戒，而是用这把剑，护住了她。
她好像懂他的感受了。
星月剑的剑义是守护。比起报仇，将所有人拉下地狱。更想守护，为了情义活在人间。
从前那两个在流星雨下许愿的小女孩，走过了长长的路，从天真懵懂一步一步遍体鳞伤。却又在咻咻的击剑声里，在爱里长出了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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