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位于刘宋边城,在北疆与五胡族接壤之地。
虽是胡汉相接,但总是汉人居多,而且因为她娘亲不让她多和胡人有过多接触的缘故,她受的都是中原的规矩和教训。自然穿的衣物都是中原的样式。
可那女子拿给她的,却都是胡族的衣裳。
虽说胡服比中原的衣裳轻便易行动,但问题是,这衣裳如何穿为好啊?那衣带要往哪里系?
呆呆地抱着荆赋离丢给她的衣裳,拓跋继站在屏风后头,捣鼓了半天,都没弄明白自己该怎么穿。
可她衣裳都脱了,又这么冷,总不能光着身子出去再问外头的人再要几件吧。
那女子听口气,虽说是她姐姐,可她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爱护幼妹的怜意,反而尽是冷杀之气。
让她再求她,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事。
不管了,囫囵穿吧,反正她也不是出去会客。
思虑定,她抓起挂在那屏风上的衣裳就往身上拉扯。
套到一半,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惊得她忙用衣裳遮住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侧身怒道,“谁?”
来人却并不理她,只慢慢悠悠地又走近她。
拓跋继惊惧地忙抬首,荆赋离手里托着那红木的莲盒,神色淡漠,就站在离她几步开外。
“你做什么?”望见她,拓跋继更紧张了,“是后悔了,要来杀我?猛兽畜牲尚知手足之情,你竟然连畜牲都不如么!”
“当心你的言辞,”闻言,美貌的胡族女子望她一眼,冷道,“你平日在家中,就是这样与你娘亲说话的?”
“你管我是如何与我娘亲说话的。”拓跋继脾性也倔,且向来信奉“人不犯我”的准则。
面前这名为她姐姐的人,开始就对她不客气,那也不要妄图她会对她行以尊长之礼。
极为防备地望她道,“你跟过来又要做什么?”
“我说是来非礼你的,你信么?”
“什么?”拓跋继懵了,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美貌的胡族女子对她眨眨眼,棕色眼眸轻动,一下跃至她身前,伸手往她身上戳了几下,而后她就动不了了。
只能转动着自己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珠,怒视她,“你做什么!”
“别动。”美貌的女子大都脾气古怪,她面前的这拥有浅棕色眼眸和比中原人要深遂一些五官的美人脾气更是极为怪异。
虽然她说是自己的姐姐,但拓跋继格外想知道,她那从未见过面的爹,到底是怎么生出来她和面前的女子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儿的。
就算是同父异母,差异也太大了。
而且,面前这女子明显的就是鲜卑人长相……虽说她自己也长了一张鲜卑人的脸,但她还是比较相信她娘的话的。
她是有一个鲜卑人的爹,但她随她娘是汉人。
“看你的年纪,似乎还未束髻,为何独自出门,又为何要做男子打扮?”
她正胡思乱想,面前的棕眸美人伸出纤细的手指,似乎有些嫌弃,以指尖弹了弹她的鬓角,冷哼道,“小小年纪女扮男装不伦不类就罢了,难道你不知晓中原男子为平鬓么,就是扮狗,也得将狗叫学得惟妙惟肖了也才能见人,似你这样不男不女的妆扮,也亏得前时那男人瞎了眼能看上你。”
“你…你!”拓跋继被她一番话气得似要吐血。尽可能地压抑脾性,冷眼睨她,“你当真是我姐姐么!天底下哪有姐姐这样伐排妹妹的!”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气什么,我难道说得不对?”
美人一脸的无辜,看她眉目间都是怒气,薄唇边隐约有了笑意。“不过,寻常人家养的小犬若是如你这般易怒,怕是早就被勒死烹了,你能活到如今,也算是能耐了。”
拓跋继气头消了一些,见到面前人嘴角弥深的笑,顿悟自己又被她耍了一通,懊恼之下,冷下脸来,道,“你若是戏耍够了,就放开我。”
“戏耍?”女子一怔,浅如春日褐云的眸光略动,也未说什么,漫不经心地点头,看她一眼,“说是戏耍也可。只是我还未耍够,就委屈你再让我耍一段时候了。”
这话倒是客气,但如果给她点了穴,让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也叫客气的话。
拓跋继眨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眼眶红红地瞪着面前的女子。
她如今还赤着身子呢,这女人进来也不知回避,还这样欺辱她,真是可恨。
“你扮男子,就该有个男子的模样。”对她似乎要吃了她的仇恨目光浑不在意,女子打开方才一直拎在手中的莲花墨盒,从里头拿出一些东西。
有墨笔,胭脂,甚至还有一块薄薄的牛皮。
她不解地望着女子的动作,但见她取出那些东西后,就走近她,身上一股冷香瞬间将她包裹住。
“也算你运气旺,路上没遇着什么真正的匪徒,否则,你的一条命可就真要交代了。”
女子淡淡说着,凑近她,略低下头,捏着墨笔替她将原先罥细的眉描粗了一些。
先前远望,就知面前的女子容貌出绝,但真正等她凑近她,拓跋继才真正明白何为红颜倾国。
一对眉,恰如其分,比作柳叶则太粗,比作远山则太淡。眼眸极狭长,笑时却显凌厉,不笑时让人觉着冰冷,眉峰斜入,薄唇隐在高鼻下,唇色当真淡极,给人一种冷淡之感。
正想着,面前女子又淡淡出声,说话时的气息如清风一样拂过她的脸颊。有些暖,拂得人心里痒痒的。“虽说北越皇室子弟大都貌美,但也不是身上一丝男子气也无……你是女子,不能求你身上有男子气,但在样貌上就要委屈你了。”
什么意思?面前这女子极通易容之术,难道,她是要把她画成丑八怪不成?
拓跋继忧心地眨眼,她虽说不是什么重外貌之人,但难得爹娘给了一副好皮囊,她要是糟蹋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怎么,你怕我毁了你的脸?”似乎是她眼中的忧心太明显,女子替她描眉的手一顿,笑意盈盈地抬头,故意拿着墨笔在她下巴处逗留片刻,“唔…要是在这里画些髭须,不知是否更好?”
她敢!拓跋继更努力地瞪她,瞪得过头,眼眶都有些酸了。
女儿家爱美是天性,她反应过激也不是没有道理。
面前的美人勾唇笑笑,指尖饶有趣味地绕着她下巴转了一圈儿,淡凉的温度冰得她不自觉想要缩身子,奈何动弹不得,就只好由着她逗宠一样逗她。
“放心,你如今还未束髻,有了髭须也不妥,我只替你将眉间描粗,理些鬓发,再委屈你,将这牛皮往你脸上贴一些,让你至少看起来有些男子气。”
似乎是逗够了她,面前的女子微微一笑,以指尖戳她的脸,道,“你年纪虽小,怎么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也知道我年纪小,那欺负我不还是欺负得起劲!
拓跋继一如既往地瞪她,就算她说不了话,但至少她要在气势上压过她。她要努力把她瞪出个窟窿出来!
“脾性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面前的女子继续微笑,拓跋继看着,暗地里打了个寒噤,她总觉得,她有些不怀好意。
她的预感是对的。荆赋离淡淡的目光顺着她赤着的身子落到屏风上挂着的系带打了好几个结的衣裳上头。
登时眉头一挑,对她似笑非笑道,“你多大了,还不会穿衣?”
她哪里是不会,这又不是中原的衣裳,能怪她么!
拓跋继气结,但她被点了哑穴,也不能说话,只好发挥出自己唯一的优势。
瞪!往死里瞪!
“你的眼睛长针眼了?”面前女子明知故问,在望见她脸气得红晕更深时,方罢了捉弄她的心思。
慢条斯理地从屏风上拿下衣裳,解了那些被她弄做一团的系带绯结,走近她,淡淡道,“我只教一遍,你要是学不会,就不必穿衣了,我会让猗卢吩咐下去,令人连夜赶制一套树叶串成的树衣,往后,你就穿着那个见人吧。”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拓跋继咬唇,唇边出血了都不自知,瞪着眼前的女子,一肚子委屈。
算她倒霉,落到这个脾性古怪的女子手里,什么姐姐,什么血缘关系。
这女子明摆着捉弄她!她就是不叫她姐姐!她得跑,等武平养好伤,她就得带着他快些跑才是!
荆赋离可不管她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说完这些话,便略略颔首,解开了自己素白衣袍的系带,接着便是外袍,中衣。
看她似乎要有脱光的趋势,拓跋继秉乘着私塾里先生教的非礼勿视的道义,赶紧闭上眼。
心里则在暗想难道所有的胡族女子都是如面前的这一个一般不知儒道礼仪廉耻的么?
幸亏她并非在北域长成,否则,她可真想不出那会是个什么景象。
正自庆幸,忽然头上被敲了一下,疼感直逼她在私塾里挨的板子。
她愣愣的睁开眼,就见只着一身簇水茭白里衣的绝色女子一脸冷淡地望她,“你闭上眼,难道真是想套一身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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