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得上宽敞的院子铺满竹简、书本,还有零零散散的手稿,看着上了年头,有些绑绳已有脱落。
小辛从瘪瘪的布包里掏出一本《鱼的一百种做法》,失望地摆到地上,他还没找到他想要的书,没曾想过阿爹说的给他留了几本书,是这么“几本”。
一旁摆了张长桌,笔墨纸砚齐全,就是乱的很,净是些涂鸦画,依稀能看得出来飞鸟鱼虫的轮廓,还有些鬼画符,照着画的字。
嗡嗡清出一个干净的凳子扶着落衡坐下,解释道:“小辛说他父亲有一本《六界兵器实录》,想找找里面有没有那根针的线索。”
落衡随手抄起一本最近的册子,是万年前人妖之战,玄女上神鏖战影妖军团的记载。篇幅不长,结尾落在“玄女上神心系苍生,功德无量”。
落衡在此页停留,没敢再往后看。后面该是被人皇设计封神力,夺神器,不得归天,凌辱至死的事了。
“八哥,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落衡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出神很久,他岔开话题问道:“小辛,你乾坤袋怎么那么大个补丁?”
小辛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阿爹说他年轻的时候生性好斗,有不少仇人,有一次他们联合起来放火,这包就是那时候烧了个大洞。”
落衡合上书,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乾坤袋可容纳天地万物,损破后也就只能装装书了——这些都是你父亲所书?”
“嗯,阿爹他好著书,尤其是史书,他想详尽记载历史,不愿让后人被谎言蒙蔽,不辨善恶。”
落衡苦笑一声。
这便是了,玄女上神的名号怕是白玉京都没几个老东西记得了。神族以此为耻,人族不愿沉疴翻起坏了流芳百世的功绩,妖族自然也不会写敌军的好。
六界上下,也就这里能一览玄女上神的平生。薄薄几页,就是波澜壮阔十万岁月。
抱着一杯热茶暖手,落衡随手翻翻嗡嗡的胡写乱画,一脸嫌弃:“也该给你找个先生,好好学学读书写字,瞧这字写的跟□□跳舞一样,丑死了。”
嗡嗡一脸不服气:“也没见你学过,说不定写的还不如我呢。”
落衡来了性质,总是与刀枪威武,已是许久不曾握笔,趁着机会,随意在一堆废纸里找到干净一角,提笔写道:“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一气呵成,侧锋如竹兰,锋芒毕露犹如铁划银钩,天骨遒美,逸趣蔼然。
嗡嗡不识瘦金体,撇撇嘴:“倒是整齐,像是瘦的只剩骨头的人舞剑——我也未见过你习字,怎么就能写出来呢?”
落衡在她脑壳上一弹:“当然是你八哥天赋异禀,生来就能识文断句。”
落衡从纸堆里小心拽出这张纸,看到全貌时心里一惊——上面是一副画,画的是院子里的玉兰,他的词正好提在左上角。
他莫名觉得画上少了些什么,空空的,要是花下站一个人就更妙了。
嗡嗡惊叹一声:“这画画的真好看,我好像都要闻到花香了。”
落衡:“燕回呢?”
“哦,燕大哥今早就去锦衣卫了,说是要提审林管家。”
落衡小心卷起画:“那等待他的怕是一张空人皮了,幻化成林管家的影妖去了竹里馆,我杀了。”
嗡嗡震惊得嘴都合不上:“那么厉害的大妖!你一个人!杀了!”
落衡一挑眉:“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弱,一只妖我还收拾不了?”
嗡嗡摇摇头:“昨天燕大哥背你回来的时候,特别严肃,吓得我都以为你快不行了,好在燕大哥说你只是体力透支。”
嗡嗡强调道:“我从来没见过燕大哥那么吓人的表情。”
落衡喝一口茶,来了兴趣:“哦?是吗?那可真是稀奇。”
昨日他昏迷,依燕回医者仁心的性子,怕是摸过他的脉象,灵力枯竭怕是瞒不住了。他脑子里飞速编造个骗得过去的理由,就等着燕回提这事。
依着三姐所言,谢小姐为温小姐挡了针,而竹里馆开宴在上月十五,可谢小姐又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活到了二月二,小环自幼跟在谢小姐身边也未发现异常。
他扶额苦涩一笑:三姐呀三姐,谢小姐“死而复生”,大难不死的温小姐自然会重新回到竹里馆一探究竟,为此搭上一个高阶影妖,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为了不值得的人,赔上自己一条命,蠢不蠢啊……
嗡嗡见他不怎么有精神,以为是没恢复好:“你要不回去再休息会儿吧,燕大哥回来我叫你。”
“不用。”落衡在纸上画下一个符咒,“大力呢,我需要他帮我办件事。”
提起大力,嗡嗡的眼眶又泛起红:“大力他为了救我和李大哥,让我输送太多仙力开启金莲阵,杀了一堆影妖,还没恢复过来,你要做什么交给我就好。”
落衡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珠,在圆脸上狠狠捏一把,疼的嗡嗡呲牙咧嘴吱哇乱叫,一时忘了哭:“你是脑子里的水太多了,要从眼睛放点出来吗?眼睛都哭成核桃了。
落衡一松手,嗡嗡趁机在他手腕上一咬,落衡叫着疼去揪她后脖颈,被她灵活一躲闪开,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痕。
嗡嗡看着他疼的甩手腕,得意得做鬼脸,吐舌头。
他对天翻了个白眼,全当没看见挑衅,扔过去那张符:“去趟半月那,给谢小姐遗体用归真符。那不是我真正的谢小姐,是影妖。再给燕回传个信,让他派人去趟竹里馆,我猜测谢小姐的尸身葬在那。”
嗡嗡一愣,反应过来后道:“好,我这就去。”
嗡嗡还未走,李忠怒气冲冲地撞门进来,木门“砰”的巨响,落衡喝茶的手一抖,洒出来一些。
李忠还未等站定就吐槽道:“我好心去温府报丧,但府里管事的却告诉我他家小姐好好的,还把我赶出来了。”
他给自己斟满茶水,一口灌下:“你们猜怎么着,还真是,我翻墙进去一看,温小姐一堆丫鬟伺候着晒太阳呢。我见着蹊跷,抓了个年长些的嬷嬷,她本不愿说,我好言相劝,她才据实以告。”
“说是当年温夫人和小妾同时怀孕,同日生产,都生下一个女儿,长相也及其相似——你们说玄不玄乎?不是一个亲娘,却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落衡摸索着茶盏边缘,明了了在竹里馆看到温小姐的那份奇怪。同是温家血脉,容貌相似,一个是掌上明珠,一个是破衣烂布,天壤之别。
“温夫人看不惯娘两,故意刁难,小妾很快受不住折磨上吊死了,小女儿由一干府里好心的丫鬟嬷嬷共同扶养长大,主子们都把她当丫鬟使唤。尤其是温小姐,尤其是见不得那张和她相似的脸,每见一次,便鞭子抽一次。”
嗡嗡鼻子一抽一抽的,好在没掉眼泪:“她好可怜啊,她爹呢?不管吗?怎么都是自己的女儿,还特殊对待呀!”
李忠叹口气,摇摇头:“温宰相若是能管的了的话,温大小姐怕不是现在这个嚣张跋扈的样子。”
落衡低头一笑,暗暗地笑得癫狂,手指收紧,温热的茶水尽数洒在手上也毫无察觉。
好啊,罪人尚在人世,可怜的三姐设计杀害的皆是无关之人。
她至死都以为自己报了仇。
地狱空荡荡,为何要抓好人下去充数?
嗡嗡难过一阵,想起还有要事未办,小跑着出去了。
燕回进来时神情严肃,眉紧皱着。看到落衡坐在花树下,神情恹恹,想来还是没恢复好。
李忠“哼”一声:“一定是林深那小子不识好歹,是不是又难为你了?他要是敢再踏进这扇门,老子一定揍的他满地找牙,跪下叫爷爷!”
他径直绕过义愤填膺的李忠,走到落衡面前,熟稔搭脉,头一遭面前人没躲,还扯着笑看他,一副要开始扯谎的样子。
他帮他拢了拢掉在臂上的外衫:“没什么大事,多加休息就好。”
落衡的笑僵住。
没了?他还准备好借口解释他灵力的事呢,怎么不问呢?不该呀,这还是之前那个刨根问底的燕回吗?
燕回收起外露的温柔,正色道:“锦衣卫说是找到了温宰相杀害谢小姐的线索,报给了太后,温宰相已经进宫了。”
李忠听的一头雾水:“温宰相杀了谢小姐?不是竹里馆的妙音吗?一朝之相没事杀一个未出闺阁的小姑娘干什么?”
落衡拄着胳膊好整以暇道:“这位太后也着实贪心,将军这边下落不明,她就想再拉宰相下马,好拙劣的一石二鸟。”
燕回没否认。
李忠大惊,片刻才反应过来:“林深是太后的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线索怕也是真真假假,用来糊弄文武百官、天下百姓,求个心安理得。将相不和人尽皆知,从温府搜出来点温宰相陷害谢将军的证据不难,锦衣卫再加点调味料进去,正好混成一锅要命的毒汤。
落衡一笑,如此正和他的心意。果真是报应不爽,因果好轮回。他倒是希望这位太后更心狠手辣点,直接了当要了父女的命最好,也省的他再动手。
李忠还不知林管家是影妖所化一事,闻道:“你可有见到林管家,可有再交代什么?”
燕回:“我只见到一张空人皮,原来的林管家应是影妖所化,被捕后逃脱到竹里馆,死在了那。真正的林管家应是在井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半月给出的死亡时间在大约半个月前,和谢小姐出事的时间一致。”
落衡歪着头看着燕回,发觉这家伙除了固执一点,倒是聪明的很,一点就通。
李忠听得云里雾里:“等等……谢小姐不是死在二月二吗,怎么是半个月前?而且半月时间尸体还能保持得那么完整?尸体又是怎么自己下的井?”
落衡一笑,逗他道:“诈尸呗。”
李忠人老实,真当了真,一时间对皇天后土充满敬畏。
燕回看着笑着的落衡,无奈一笑,解释道:“竹里馆正月十五开馆,妙音的琴声能让人进入美梦,那时她再杀人,易如反掌。而后影妖幻化成谢小姐,重回谢府,许是发觉林管家麻烦,故技重施,抛尸井下。到了二月二,她再杀了影妖,伪造成谢小姐死在枯井中的假象。”
“伪造谢小姐死而复生的假象,应是为了引诱同行的温小姐重上竹里馆,谢小姐的死应是意外,妙音的真正目标是温小姐。”
李忠认真梳理一遍逻辑,恍然大悟:“那妙音呢?捉拿归案了吗?”
燕回惋惜道:“没有,死了。”
落衡垂着眸子,意味深长道:“妙音算是个得道小仙,杀人违背天道,当场被雷劈了个干净。”
正巧,燕回收到在凤凰谷的师兄弟传信,说是谢小姐的尸身找到了。他叹口气,对李忠道:“通知小环来认尸吧。”
雩风的故事无人知晓,温谢情缘也无人知晓……
沉寂许久,扎进手札里的小辛突然道:“这根针是神器诶!”
玄女是个伏笔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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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枯井女尸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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