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三)

拓跋宏嘴角噙笑,眼里似有流光转过,对妙莲道,“我这朵未免大了些!”

“嗨呀!你那么使劲作甚!雪上拍梅呢,只要指间,不要掌心,就像这样……”

拓跋宏耐心地听着她的讲解,从善如流地又往雪墙上糊了一掌。这回收了不少力道,可惜掌印还是偏深。

冯妙莲急了:“陛下别动,我来帮你摁!”

小皇帝眼见着自己的右手腕被一只凉莹莹的嫩手抓住,放在平整的雪墙上。而后,她一手压在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虚拢成拳,轻轻在上面捶了捶。

他转头看她,冯妙莲毛躁却柔软的鬟发自他的下颌拂过,有点痒,还有点……奶香。

她松开俩人的手,满意地看着雪墙上留下的五个浅淡的指痕,杏仁儿眼再次眯起,“看!这样才对!”

拓跋宏点头:“朕那里有笔墨,晚些时候带你来描补。”

……

这么一耽搁,到寿康宫便迟了。

甫一进殿门,就见太皇太后已端坐上首,正捻着念珠闭目养神。她身前的食案上,胡饼、酥酪都已然没了热气,显然等了良久。

双三念与金粟不由腿软,赶紧伏跪于地,头贴着地面蜀褥,瑟瑟发抖。

冯妙莲有些莫名其妙地回望他们一眼,转头见小皇帝面色如常地行礼,便也跟着宽了心。

“来了?”冯太后扫了眼底下众人,出乎意料地,声音和煦,脸上竟带着几分笑意,“用膳吧!再凉下去,仔细吃坏肚子!”

果然!拓跋宏唇角微微翘起,转头看向低头抠手的小女郎。今早,他有意纵着她,也是想看看太皇太后怎么说——冯妙莲早上起迟、路上玩闹,以至众人来迟的事,大母不可能不晓得。可她丝毫没有着恼,可见,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忽而有些心动起来——也许,冯二娘会是他在这枯燥沉闷的深宫里,唯一的气口——见到她,他才知道他原来也可以这么不守规矩。谁不想于深潭之中,多苟延残喘一刻呢?

冯太后只于左下首设了一张席案。案上的吃食却是双份。

拓跋宏闻弦知意,轻轻拽住冯妙莲的袖口,带着她入席。

冯妙莲尚自懵懂,只知跟着小皇帝走——他总不会害她的,对吧?

食不言寝不语,一时间,厅堂里只余零星的动箸与咀嚼的声音。

有了拓跋宏地陪伴,冯妙莲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案上的糕点有些凉了,但不妨碍它的美味。她尤爱那道香酥髓饼,那是以髓脂、蜂蜜和着白面烤制。她在家里的时候也多次吃过,那时并不觉得有多惊艳。可宫里庖厨的手艺比昌黎郡王府的不知精进多少,就这一份样貌差不多的点心,口味愣是比家里的高明百倍!

很快,冯妙莲盘子里的髓饼便见了底。她转头看向拓跋宏的——他似乎偏爱肉食,一盆羊汤水饮饼已去了大半,糕点却几乎没动。

冯妙莲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趁拓跋宏低头吃汤的间隙,悄悄伸出两根手指,飞快地从他的盘子里夹走一块髓饼。

她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知拓跋宏早从装羊奶的鎏金壶影里,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少年天子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将整盘髓饼往她那边推了推。

“你多用些,朕不喜甜食。”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上首的太皇太后。

冯妙莲得了髓饼,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又怕被姑母发现,便小口小口地咬着,像只偷食的松鼠。拓跋宏见状,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低头继续喝他的肉汤。

可这点动静,能瞒得过谁?冯太后的眼角余光一直在二人身上打转。从昨夜小皇帝给侄女赐点心,到侄女回敬皇帝虎头织偶,再到今早种种互动,她莞尔,看来她家冯二娘很对小皇帝胃口——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皇帝么,往后少不得三宫六院,嫔御无数。可少年时的情份,谁能替代?她与先帝不就是如此?

都说那被追封的李氏美艳无双,颇得圣宠。呵!那是先帝舍不得她去死,这才找了个不相干的女人,帮她生孩子罢了。

思及此,她不禁眸光微暗。

可到底,龙生龙凤生凤,这犯妇的儿子到底养不熟,白瞎了她这些年的养育!(指太上皇帝拓拔弘)

她的眼里闪过冷冽的光,指尖在佛珠上轻轻一拨,发出清脆的声响。

冯妙莲正捧着髓饼小口啃着,闻声抬头,正对上姑母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知怎的,小心肝一抖,差点噎住。

拓跋宏适时递来一盏温热的羊乳,冯妙莲赶紧抱着他的胳膊,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用过早膳,太皇太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听闻,太上皇帝停了任城王的骑射大练,改为京兆王讲兵法?”

拓跋宏应是,想想又解释了一句:“父皇只说讲武前如此。”

冯太后嘴角微弯,姣好的玉颜擒了一丝嗤笑——待穆泰布置妥当,太上皇帝这兵还阅得成么?嘴上却道,“既是你父皇的意思,便先这么着。左不过半月光景。”

她又将目光转向冯妙莲,音色温柔:“朕请了崔典侍与蒋司衣做你的蒙师,往后白日你便在寿康宫用功。”

还……还要读书哇?她不是来宫里做客的吗?冯妙莲苦着小脸,却半个“不”字也不敢说。

“晚上么,” 太皇太后瞟了眼拓跋宏,略带商量的口吻,“朕这里,惟缺教习书法的女大家,又不便请王太史(王睿)与李秘书(李冲)入内宫。二娘这个年纪,正是习字的时候……”

拓跋宏听着,眉梢微挑,暗地里腹诽——自从几年前,太皇太后的男宠李奕被他父皇以莫须有的罪名赐死,王睿、李冲二人便迅速补缺成了寿康宫新宠,出入内帷跟逛自家花园似的,何时“不便”过?

他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转头望向一脸哭相的冯妙莲,轻声道:“孙儿晚间倒有个把时辰的闲暇。二娘若不弃,朕或可指点一二。”

冯妙莲一愣,回过神来,赶紧头点得跟雨点似的——她本来难过得很,想到用过早膳就要与这个唯一的伙伴分别,独自应对满屋子的大人,心里别提多失落了,而今听小皇帝说,晚上他要来教她习字,自是千万个乐意!

“善!”太皇太后满意地笑了,“陛下师从大家,教二娘还不是手拿把掐!”

两下议妥,小皇帝便要去宗学了。冯妙莲依依不舍地拽住他的袖口摇了摇。

拓跋宏已有些适应她这份莫名其妙地依赖,不禁莞尔,用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听话,朕下学带你画梅!”

冯妙莲眼睛一亮,这才松手,重重的点头。

窗外传来簌簌声,原是积雪压折了枯枝。冯太后望着两个孩子映在窗纱上的影子,一个端正挺拔如青松,一个活泼灵动似小鹿,眼底浮现出一丝久违的暖意——她早已不再指望太上皇帝这个养子。先帝与她家的血脉能不能合二为一,便看这两个孩子了!

拓跋宏所在的宗学设在德阳殿偏殿,离太后所在的寿康宫不远。与他一起进学的还有两个伴当——一个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冯妙莲的嫡兄冯诞,一个是任城王世子、他的堂叔拓拔澄。

原还有冯诞的胞弟冯修,京兆王的次子拓拔遥。可惜这二人是天生的死对头——冯修跋扈,拓拔遥耿直,二人没少拌嘴打架,终于在年前被太皇太后齐齐撵出宫去了。

冯诞和拓跋澄皆与小皇帝一般年纪,自进学起便长在一处,感情非他人可比。

今日小皇帝来迟,匆匆进门时,就见另外二人已然入座。只是冯诞目光闪烁,拓跋澄则意味不明地朝他挤眉弄眼,一脸诡秘。偏教他们经学的太傅高允已然入室,拓跋宏只好压下疑惑,先进学再说。

待到中间小憩,高太傅前脚刚走,拓跋澄就一下子蹿了上来,拍着他的肩头,神神秘秘道:“听说,陛下金屋藏娇了?”

拓跋宏挥掉他的爪子,蹙眉:“听谁胡呲?”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冯诞一眼,“那是阿诞的妹妹。”

冯诞有些赧然,怕拓跋宏怪他没提前报备,苦着脸解释:“我事先亦不知情,也是昨夜回了公主府,听阿姨提起,才晓得的。”

小皇帝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冯诞与冯修兄弟俩作为博陵长公主亲子,一直住在公主府,除去旬日会去昌黎郡王府请安外,等闲不到那头去。又怎会知父亲那边的动静?

“听说,你那公主府里也有个妹妹?”拓跋宏状似不经意地谈起。他也是见了冯妙莲,才有些好奇冯家的女郎们——为何偏偏是二娘被送到了他身边?太皇太后如何笃定,自己就喜欢这个?

“陛下是说臣的四妹?”冯诞其实对府里的弟弟妹妹不大熟悉——他自小就被选作皇帝的伴读,白日大部分时候都在宫里,也就晚上回家睡一觉罢了。

不过四娘的母亲乌地延,是他母亲的贴身侍婢。自大长公主过世后,便奉命掌管公主府的庶务。这些年来,她将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他与冯修也颇为照应。相比起昌黎郡王府的几位庶母,他跟这位阿姨更熟些。

“四娘上旬将将满月。”冯诞道。

“哦?”这个还太小!拓跋宏转着手上扳指,“你家把二娘送进宫,那大娘哪去了?”

冯诞大体猜到小皇帝想打听什么,也不藏着掖着,直言:“大娘虽年长,却容貌平平,早前已被太皇太后指给乐安王世子。”

他干脆把剩下的那个也说了:“还有个三妹,比二娘略小些,可惜身子不大好,需常年温养。”

“原来如此!”拓跋宏点头,年龄合适,样貌可行,聪颖明悟,身体康健……可不就只有冯二娘了?

他暗自沉吟,二娘进宫,连冯诞都是才收到的消息——看来,大母为防太上皇帝从中作梗,事先连娘家人都没有知会。至于冯妙莲,哎,只怕她进宫的时候,还懵懵懂懂的以为只是来玩的罢?

“我那二妹妹,还好吧?”冯诞虽与冯妙莲不熟,但他毕竟是兄长,于情于理,都该问上一问。

拓跋宏回过神来,想到冯二娘与自己压在雪墙上的手印,不禁莞尔:“怎能不好?她是大母的贵客,谁敢惹她?即便是朕,也得哄着她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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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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