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你怎么来了?”时厌挺直了后背将景迟先放下地来。

“我问你,她是谁?”黎予欢不依不饶。

“和你有关系吗?”时厌气笑了,拨开她挡在门口的身子,输入密码,开门,一气呵成。

黎予欢噘着嘴,滟滟的嘴唇上跳跃着红宝石般的色泽。“人家刚下飞机,水都没喝一口就来找你了!你倒好,夜不归宿,现在还带个外人回来!”她说着,拉着箱子迈进玄关,又熟门熟路自己开了鞋柜换鞋。

景迟在门口怔怔立着,直到时厌递过来一双一次性拖鞋,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脸,接过拖鞋:“谢谢。”眼底一瞬而逝的情绪快到捉摸不住。

“又偷偷喝酒。”黎予欢拿起客厅岛台上的高脚杯,轻轻一晃,隔了夜的红色液体仍不吝散发着醇浓的香气。

时厌拒绝心虚:“又没出去喝。”

“也对,那这次就饶了你。”黎予欢放下杯子,打开冰箱上下看看,最后取出两颗鸡蛋。

“别弄了,我不饿。睡一会儿,下午还得去局里。”

“我不管,我做的早餐你肯定得吃。”黎予欢甜甜糯糯的声音不打折扣,她拒绝了时厌的拒绝,并且也有绝对的自信自己这只煎蛋一定能进到她的肚子里。

景迟在一旁站着,沉默地看着面前两人自然又熟悉的互动。衣服早在昨夜就被体温烘干了,穿在身上有些粗糙的粘黏感,她想着自己应该去冲个澡。刚才与时厌单独相处时有所回温的状态因着这个陌生女人的出现而被迫中断,尤其是此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诡异的尴尬起来,倒仿佛真成了陌生女人口中的那句“外人”。可是,时厌与她……她们是什么关系?好朋友?她有些走神,记忆中的时厌似乎永远自带生人勿近的冷冽壁垒,几时又有了这样亲密而可以分享私人空间的朋友?想到此处,她又倏然自嘲,这么些年过去了,时厌又何尝仍是她记忆中的小女孩?六年时间足够她身边多出许多她不熟悉也不了解的人,也足够改变她许多。

“你去客卧休息吧。”看她脸色苍白站在一旁,时厌微微蹙眉。

黎予欢立刻叫道:“不行,那是我的房间!”

时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在飞机上没睡觉?”

“再说一遍,那是我的房间!”黎予欢生气地扔下了铲子。

“行行行,你的你的。”时厌无心纠缠,再看向景迟时便有些犹豫,家里就两个房间,难道要让她睡自己的卧室?

“时警官,我可以洗个澡么?”景迟忽然问,“另外,还得麻烦时警官再借我一身衣服了。”

时厌沉默地看着她,而她也正专注地望着自己,双眼弯成弦月般旖旎的弧度,声音微带着病中之人的喑哑。片刻后,她站起身来,将景迟领到盥洗间门口。“你用这间吧,一次性内衣在中间横柜第二格。浴衣在第三格。”期间她若有若无地看了看她的脚踝。“自己当心点。我可没时间带你去医院。”

景迟忍着脚踝疼痛走进去,拉开横柜看一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蓝色的浴衣。”

“你不也和以前一样喜欢红色的裙子?”时厌下意识顶嘴,却倏然如鲠在喉。她没再多说什么,摆摆手,转身离开。

门被拉上了,隔着半截磨砂质感的玻璃,景迟隐约看到外间忽然多出的人影。黎予欢扑到了时厌怀中,似是强塞了什么到她嘴里,她听到时厌不情不愿的吞咽声,伴随着黎予欢娇俏的笑问:“你还没告诉我她到底是谁啊?不会是你藏的小情人吧?”

手上的浴衣一下子滑落下去,半截耷拉在横柜抽屉外沿。来不及深思胸口忽然涌出的困惑与不安,时厌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别胡说,”她的语气很淡,“她是我哥女朋友。”

黎予欢的煎蛋火候正好,外酥里滑,细腻的蛋黄液顺着喉咙一点点淌入胃中,是她从小就无法抵御的绵密又幸福的口感。想起自己那个女人缘极好,一年换仨不重样的哥哥,时厌勾唇一笑,笑意却薄如冰锋。“确切地说,是前女友。”

隔了一会儿,盥洗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景迟开了淋浴,水温调得偏高,不一会白皙的身子便被烫出一片片的粉红。身子渐渐暖和,可头却愈发有些昏了,连带着胃部也有些熟悉的痉挛感猝然袭来。她不敢多待,匆匆洗完澡,又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洗了,这才穿着时厌的浴衣从盥洗室里出来。

客厅一片安静。想起自己短短十几小时的离奇经历她仍有些不能脚踏实地的虚弱感,而此刻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这种虚弱感便被无限放大起来。这里她不认识,这里是时厌的家,却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时厌的家。

到这时她才真正得空观察这间屋子,两室一厅的房型,装修是极简约的北欧风。左边那间看起来是主卧,时厌现在是不是正在里面休息?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看到一旁吧台上放着的吃剩的早餐,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夜到现在粒米未进。

时厌拿着一条毯子走出房间时看到的便是景迟一个人呆呆地窝在沙发里,裹着浅蓝色的浴袍,脸上还氤着刚刚沐浴过的一抹淡红,眼神空濛濛的,有些迷茫,又有些无措,像个迷了路的孩子。她不想深思自己心中莫名的情绪,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去将毯子丢在沙发上,打开冰箱取出一包即食沙拉,又拿出两瓶牛奶。

景迟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将沙拉倒在盘子里,又打开牛奶推到她面前,她才意识到这是给她准备的早餐。

时厌面无表情地说:“吃完早餐你可以去我房里休息,以及,下午我会带你去买手机。”

“不用这么着急的。”景迟微微一顿,“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下午还要出警?”

“睡几个小时够了。”时厌拧开另一瓶牛奶仰头灌了几口,把瓶子放在一边。

景迟看着她,忽然问:“那你睡哪?”

时厌冲沙发挑了挑眉。

景迟不假思索道:“我们可以一起睡的。”

时厌看她一眼,眼神里满满的“你在开什么玩笑”。景迟不解地鼓了鼓嘴巴,又见她弯腰在茶几下层找着什么,不一会抱出一只蓝色的药箱来。

时厌熟稔地取出一瓶活络油递到她面前。景迟仔细一看,药箱里还有碘伏、消毒水,云南白药,甚至还有医用的止血带。她很想问她这份工作是不是很危险,是不是会经常受伤?可话到嘴边,又觉讽刺。能不危险吗?远的不说,就说昨天夜里,这个家伙天神下凡一样在大雨中冲到她的面前,毫不畏惧地喊出让她瞬间放松下来的那句“警察,举起手来”时,可没有任何人能保证那把枪不会对着她射出子弹……像这样的绝境寻常人一生也许都不会遇到一次,可对她来说……或许是家常便饭吧。

“痛的地方用油揉一揉,如果下午还是没有好转就得去医院了。”时厌冷着嗓子说。

景迟接过了活络油,倒了一些敷在脚踝处,可最重要的一步却是无论如何难以进行了。“好疼。”她白着脸,细白的齿尖嗫着下唇,唇上登时浮现一丝殷红的血痕。她委屈地看着她,“不行,我不敢揉,真的太疼了。”

沉默的对峙。时厌深吸口气,又更深地吐了出去,猛抓过瓶子倒了一些油在掌心,随后俯身向前,一把捉住景迟悬在沙发边缘的脚踝,毫不客气地拍了上去。

景迟下意识便要痛呼,可预想到的剧痛却在临冲袭前陡然拐了个弯,被不知名的手法引导着疏通着,最后抵达她神经中枢的那刻竟不再狰狞可怖。看着埋头一声不吭为她揉搓着伤处的女孩,景迟眨眨眼,又眨眨眼,好容易才将汹涌而至的泪意逼退回去。心底一处塌陷来得又急又快,她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便问了出口:“时厌,为什么当初要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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