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脑中飞速思考,一时答不上方云岐的问话,青蛇心声哀嚎:“完了!这个凡人怎么那么仔细!”
方云岐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只平静地看着狐狸,开口说:“鞠衣姑娘先等一等,我去问问赵家夫妇。”
赵佑从房内出来了,眼中沉沉,带着无可形容的惨痛,方云岐问:“平安昨夜什么时候出的门?”
男人低着头,低声回答:“约莫亥时六刻。”
方云岐微微皱眉,“这么晚了,为何还叫他出来?”
男人的眼眶登时红了,脸颊紧缩,变得僵硬:“是我叫他出来的···前日药堂的鞠衣姑娘给了他钱,要他来送米,米行事忙,平安给忘了。”
提到儿子的名字,赵佑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咬牙吸一口气,继续说:“昨夜我回来,孩子娘一起盘账,算来算去多了一笔钱,这才想起这事,我、我···”
男人连说了两个“我”,脸上的皮肉蹭蹭收紧,更加僵硬,黑黢黢的脸浑像一块石头,泪水从眼眶中聚集掉落:“我非逼着他,要他出门来送。”
方云岐点了点头,安抚似地拍了拍男人肩膀:“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你先保重。”
赵佑用手狠狠擦过脸,眼眶红红的,咬牙点了点头。
“平安脖子上的玉,之前有裂痕吗?”方云岐说。
狐狸一惊,玉?赵平安脖子上的玉让狼妖一掌打碎了,说起来若不是玉石卸力、狐狸阻止,兼之小道士出手,赵平安怕是要命丧当场!
赵佑慢慢摇了摇头:“没有,那块玉是孩子外祖母给的,一直带到现在,从没磕碰过。”
方云岐皱眉,身边跟着的小官差悄声说:“那可奇了怪了,什么东西能将一块好玉击碎?”
方云岐扫过一眼,小官差立即闭上嘴,老实地站着。
方云岐再拍了拍赵佑:“您先休息,不要多想。”
下了台阶,方云岐向狐狸道:“鞠衣姑娘,方便一起到后院看看吗?”
狐狸连忙下台阶,跟着方云岐从后堂穿过左角小门,进了居住的后院。包安正抱着杜蓉哄睡,见官差进来,抬头望了眼。
“哪个是你的屋子?”方云岐问。
“这边。”狐狸将二人引到房门前,心中惴惴,开了门,方云岐却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一望。
门边的梳妆台上放着茶壶和茶杯,方云岐朝杯子中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狐狸却呆了——茶杯中赫然是冷掉的半杯茶水,可是狐狸昨夜并未喝茶!
青蛇连忙叫:“怎么回事!谁来过?”
“不知道···”狐狸咬唇,只觉得自己破绽百出。
方云岐只是在后院中转了一圈,随后便带着小官差出去了。
赵平安直到午时也没有苏醒,邓娘子虽不再哭泣,却很执着地守在儿子床边,不肯离开。
吃饭时,气氛不同以往,格外的沉闷,众人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郑云霞欲言又止,频频看向狐狸,等狐狸出了厨间,她立即追上来叫住狐狸:“衣衣。”
郑云霞有些踌躇,伸手将狐狸拉到一边,犹豫道:“衣衣,我总觉得昨夜似乎有人闯进卧房,可是如今回想,却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
“平安是在我们店门前出的事,我想···是不是真的有贼人闯进来了,恰好让平安撞见,这才遭难?”
一口气将心中的猜疑说完,郑云霞脸上有些不安,她目光扫过后院墙头,等着狐狸回答。
“···我不知道,也许吧。”狐狸心乱如麻,含糊说。
青蛇小声说:“这怎么办!要是郑娘子和那个官差都这样想,不依不饶地查下去,我们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抓了孟轩,大摇大摆闯进官府,告诉他们都是这个义商犯案、说他实际上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妖?”
青蛇说到这里,不自觉抖了一下:“哎呀呀!怎么想都不可能!他那把折扇烧人得很,我真不想再碰!”
郑云霞见狐狸面色沉沉,反倒宽慰她:“哎,是我想多了,你昨夜也受了惊吓,千万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狐狸胡乱点了点头,说:“我去给邓娘子送饭。”
郑云霞答应了,连忙盛出两碗满当当的饭菜,狐狸送去后堂,赵佑正不声不响地坐在台阶上,沉闷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狐狸到了跟前,他才抬起头来,勉强道:“鞠衣姑娘。”
接了饭菜,狐狸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好略过进了厢房,邓娘子正很细致地给赵平安擦洗脸颊、脖颈和手。
妇人手上格外温柔,极其细致,目光却有些躲闪,刻意绕过赵平安胸前受伤的地方。
狐狸轻声说:“邓娘子,该用饭了。”
邓娘子听见狐狸声音,小心将擦洗用的毛巾洗净拧干,挂在盆边。
她站起身来,眼眶还是红肿的,可是微微笑着:“多谢鞠衣姑娘。”
妇人端着碗在屏风外的小桌边坐下,背对着能看见赵平安的缝隙,她一句话不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狐狸总觉得她还没有尝出味道,便下咽了。
一碗饭菜很快就见了底,邓娘子连一粒米也没有放过,仔细地用筷头刮进嘴里。
“给我吧。”狐狸见她吃好了,先是倒了一杯茶,接着伸手去接空碗。
邓娘子却稍显拒绝地让开了,她一口气灌下去茶水:“劳烦鞠衣姑娘在这里看着平安,我送了碗得回家一趟。”
邓娘子说着,站起身来,朝狐狸感激地笑了笑。
妇人出了门,朝赵佑说:“回家吧,得给平安熬粥熬汤,还得收拾衣裳拿银子。你去买几只乌鸡。”
赵佑连忙起身,答应了一声。
狐狸悄悄挪进屏风后,赵平安依旧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
纱布上微微沾染血色,狐狸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那么热了,但仍旧没有退烧。
药堂里的人换着班照顾赵平安,前堂仍要开门坐诊,后院还有一个蓉儿要看顾,一时间竟觉得人手不足。
过了午后,邓娘子很快和赵佑回来了,夫妇二人提着东西,邓娘子同郑云霞说话:“郑娘子,我借你们灶间做些汤,等会给平安灌下去。”
郑云霞帮着提东西,邓娘子脸色如常,手脚利落地收拾菜肉。
不到两刻钟,邓娘子悄声端着一碗米汤进来了——说是米汤,其实是一碗米油,妇人吹了又吹,唯恐烫嘴。
狐狸连忙半扶起赵平安,微微撑起少年,邓娘子悄声说:“先瞧瞧能喝下去不能,他爹正熬药呢。”
邓娘子用勺子微微抵开赵平安的嘴,赵平安的情形比上午还糟糕,脑袋随意地歪着,喂进去的米油没有被吞咽,只是顺着嘴角往下流。
邓娘子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扯着手帕给赵平安擦嘴,像得了风寒那样咳嗓子,转头镇定道:“没事,鞠衣姑娘,劳你掐着他的嘴,我再往下灌。”
青蛇沉默,半响才讷讷说:“凡人···凡人这么脆弱。”
狐狸默不作声,看邓娘子坚持地灌下去半碗,邓娘子勉强说:“我抱着他,免得刚喝下去就要吐,姑娘出去洗洗手、吹吹风吧。”
等狐狸出了门,赵佑进去给赵平安灌药、擦洗、换衣裳。
狐狸站在门外,不知能做些什么;别说郑云霞觉得像梦,连她自己也觉得像梦。
外间传来两声压抑的抽泣,很快就被妇人强行咽了。
方云岐又来了,恰好碰上赵佑抱着儿子的换洗衣裳出来,方云岐快步叫住他,低声说:“赵老板。”
方云岐犹豫了一下,看了眼不远处的狐狸,还是开口说:“按照官府的意思,希望米行照常开门,对外就说平安病了。”
赵佑稍显诧异,正要说话,方云岐忙说:“···令郎的伤太不寻常,如今也没线索,是怕镇子上的人乱传乱猜,引起恐慌。”
赵佑又把嘴闭上了,邓娘子扶着门槛答应:“知道了,辛苦方大人。”
方云岐欲言又止,只能重重点头:“多谢娘子···平安、平安一定会好的。”
男人转身走了,邓娘子说:“你且留在这里照顾平安,我隔几日来一次。别声张,这事有蹊跷。”
赵佑低声答应:“我知道了,你回家要好好休息,孩子会没事的。”
邓娘子没笑,也没流泪。她说:“你当爹的,孩子小时你总不在家,如今是要依靠你了。记得多给孩子擦洗,免得发热,衣裳不用多换,小心牵扯伤口,吃药灌药不要心疼,只管掐开嘴,万事都听杜郎中和孔郎中的。”
絮絮叨叨,什么都说了。
“店里你不要挂念,我和陈小什么都能支撑,进货卖货,我都记清楚账。”
邓娘子说完,将一块手帕塞进赵佑手中,从形状上辨别,似乎是三块有棱有角的东西。青蛇说:“好像是玉!”
“你收好了,万一···全是念想。”
赵佑的神情一下子紧张了,他的脸僵硬万分,又痛苦万分:“···秀娘!”
“我没别的话了,等会我打发陈小来送你的衣裳。”邓娘子反倒没挂念,几乎决然地从丈夫手中抽出手,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没有回头。
狐狸愣愣地望着她背影。
一条命,也等同两条命吗?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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