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听完手里捏着老太的踝骨咯吱咯吱响:“我在暗渊呆了六七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它在哪!”
他脚下踢出的一块碎石,刚好砸中被朱焰一阵风吹得晕头转向的鬼童。那小孩悠然转醒,猛地摸向颈间缚阴锁已经只剩残片,又心有余悸地偷瞟两眼将它捉来的老太,如今已经被人五花大绑扛在肩上。吐了一口黑气,摇摇晃晃顺着朱焰的腿,爬到了他的膝上。
“你看看,怎么说句话又生气了?我没怪你,我知道,你太久没出世,出来后东南西北分不清也是正常的。”朱焰看那孩子虽然鬼面獠牙,但是性子倒也乖巧,不过是被人逼迫才做出恶事,便随着他在膝头趴着,“而且我听说那暗渊入口可随意变幻,出来了,就再难寻了......”
“谁说的!暗渊从古至今都只有一个入口,就在......”
朱焰漫不经心地正抚着小鬼头上双髻,闻言指尖一顿,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小七却是气冲冲来到面前,将那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小鬼一掌从朱焰的大腿上拍下。
“这鬼东西也是能拿在手里玩的吗!不怕他也咬你一口?!”
眼看就要问出个究竟,朱焰顾不得那小鬼吱哇乱叫,伸手拽住小七的玄铁护甲,“在哪里?”
“那地方说不得。”小七胸口急促起伏,声音透着慌乱,“我能带你去就是了。”
朱焰有些赌气,起身背向他:“那就算了,我不去了。”
“你不是找尊上还有要事?”
“也没有那么重要吧...等你死......咳......”朱焰猛咳几声,掩盖过一时语失,蹲在路边拿着根狗尾巴草逗弄起哭闹的鬼童,故作轻松,“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你是主子,都听你的。”胡小七转过身,看那老太苏醒,正往草堆里爬,急走两步过去猛踢了她一脚,又将人踹晕扛在肩上,“那我们去哪呢?”
朱焰站起身,环视一圈,随手指了不远处一座青砖瓦房:“哪都不去,就住这了。”
“那...那不是人家别人家里么?而且,这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要不我还是送您回家吧?”
“我家被水淹了,所以我才带着宝贝出来,如今也算是无家可归吧。”朱焰颠了颠腰间鼓胀的荷包,笑容明媚:“托你的福,咱们现在有这么多赏银在身,给他们点钱,买了他们的屋子就行了。你看这地方,山清水秀,周围空空荡荡,只有这一户,正是清静自在。屋前有良田,屋后有清涧,可不就是现成的桃源?”
“住下,然后呢?”
“然后?”
“您就没有别的事要做了么?”
“有啊!”朱焰缓缓抬眼,戏谑尽褪的眸光如融化的春雪,深深烙进小七眼底,“然后,活下去。”
小七这些年在卫部,也听同门说起过不少古怪的主子,可从未见过如此神神秘秘,行事不定的人。也不知道究竟什么人,豪掷黄金万两,护此人周全。
“好了,快去吧!再迟府衙真的要关门了。”朱焰朝瓦舍迈步,衣袂卷起尘烟,“拿她换了银子买床新的被褥,再买几坛好酒,咱们晚上共饮。”
“那它呢?”小七戳了戳紧扒朱焰小腿的鬼童,“怎么他的缚阴锁都断了,还没有鬼差来带他?”
朱焰自然是心中明了,早几百年前,他就在身边下了障目法,隔了冥界的眼线,防止夸父取笑于他。如今这小鬼早就没了阴籍,虽然被放出来,只要呆在自己身边阴司也无从察觉。
“他......挺乖的,就留着看家吧。若是来了贼人,还能上去咬几口,对吧?”鬼童眨巴眨巴眼睛,止不住地点头,还对着小七吐了吐舌头。
兵分两路,小七嘟嘟囔囔扛着老太去了府衙,朱焰推开了独院的大门。
那院子住着一家五口,祖上原是书香门第,因得罪了权贵,躲来了郊野避世。本来是不愿离开住了多年的祖屋,可抵不住朱焰将荷包掏空,终是如愿于当晚就搬进了那座青瓦宅院里。
朱焰一边等着小七回来,一边围着宅院欣赏起来。
黛瓦白墙的院落依山而筑,恰似一枚青玉坠子嵌在翠谷之间。檐角飞挑处垂着几串铜铃,风过时便与远处飞瀑的轰鸣遥相应和。
东西厢房各三楹,镂花木窗半敞着,竹帘半卷,筛进碎金日影,映得青砖地面浮动着粼粼波光。
院前层层梯田直铺到云脚,新插的秧苗像一支支碧玉簪。后山千尺飞湍自崖顶倾泻,银绡般的水帘撞在青石上,激起的水雾终日氤氲着廊前几株垂丝海棠。
西厢房窗下砌着青灰石的棋盘,东厢月洞门内摆着素纱屏风,隐约可见临窗书案上搁着未干的紫毫。书架上摆着不少古籍孤本,看得出原主人学识不凡,涉猎广博,甚至还能找到几百年前胡小七位极人臣时,带头编纂的典籍。
灶房檐角爬着几茎忍冬藤,泥灶上的黄陶炊具里还盛着中午的米汤。灶台旁边堆着满满一面墙的干柴,橱子里常用的调料也都还剩着大半。地上的菜篮里,茄子、黄瓜泛着水光,应该是今日才摘的。案板上一小块鸡肉切到一半。朱焰盘算着,晚上可以用这些给小七做碗鸡丝粥。
推开后窗便是潺潺山溪,竹笕引来的清泉在石槽里打着旋儿,水面上总浮着几片随流而下的竹叶。暮色浸透青瓦房檐,不远处村子里的炊烟裹着粟米香气,与田野雾气缠绵着升入漫天红霞里。
胡小七背着新买的锦缎被衾,拎着两坛老酒踏入院门时,朱焰锅里的米粥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木勺搅动,沉在瓮底的虾米碎便裹挟着柳枝般粗细的鸡丝,混着鸡油凝成的金珠儿翻涌上来。米脂香气攀椽而上,惹得檐下鬼童都支起脑袋,青绿鼻头不住翕动。
“你在......做饭?”胡小七循着香气走入灶房,看自己的主子束着攀帛,挽着袖子,宽大的手掌正拿着细小的木勺搅拌着羹汤,怔在原地,呆呆问道。
“对啊,这一路上天天在外面吃,又油又腻,对身子不好。现在终于有地方落脚,以后我亲手给你做饭吃。”朱焰说着,从热水里捞出一只烫过的陶碗,给小七盛了满满一碗浓稠的鸡丝粥,“你是个凡人,就应该吃五谷杂粮,总是靠丹药吊着气,到底不是正经法子,伤身伤心,能不吃就不要吃了。”
胡小七本来想推开,可那香气直往鼻尖里钻,竟让他想起小时候外婆枯瘦的手掌托着磕了边沿的粗陶碗,清亮的米汤里沉浮着碎蛋花。未及回神,面具后一滴清泪竟悄然夺眶,坠入浓稠的粥面。
檐角下倒悬的小饿鬼早就盯上这锅香气四溢的白粥,涎水直流,獠牙啃噬着梁柱咯咯作响。见少年捧着粥碗怔忡,认准时机,霎时化作一团黑雾直取他腕间。
小七连忙转身护住粥碗,碗沿溢出的滚沸粥汤溅在虎口,烫得指尖一阵痉挛。白色的汤汁顺着腕骨蜿蜒而下,如一条毒蛇舔舐着下午刚上过药的伤口,火辣辣的灼烧感顷刻炸开,新痂混着脓血被烫得肉皮翻卷,霎时浮起点点水泡。
小鬼头没扑到粥碗,怒拍出一爪,当啷一声,玄铁狐面坠地铿然,带下来几片闪着血红光泽的鳞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