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鞋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鞋纹绣金丝，流金环绕至足中。
从鞋端散开一片阴影，阴影自小而大扩散开，拢住了最前面的几个人。
众家奴知道，主人来了。
但是后面跟着的是谁，有大胆地抬起头，小心瞄一眼。是一个面目狰狞，长相怪异的粗笨大汉。
“他叫甜甜，从今天开始，跟着我的人就是他。”
哈？
这样的人叫甜甜？那他们还叫腻腻了呢。
不过众人的关注点还不在这里，重要的是，这是哪里来的奇形怪状的人，怎么就成了跟着大人的人了呢？
陈苟率先沉不住气，他从一棵树旁的叶子丛里钻出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跺脚表示抗议。
“他是谁？甜甜？那我呢！”
李知年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片刻，绕了他们一圈，最后在陈贵面前停下脚步。
“给我。”
陈贵抬头，一脸迷茫，后转为震惊，最后是愤怒不可思议状。
李知年眼睛发亮，微微一笑，不愠不恼，只是保持摊开一只手的姿势。
“给我吧。”
陈贵低头，陈苟好奇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浅粉不断爬上他的耳尖。陈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冲着那位十分平静面无表情的妖王大喊，“我不要！”
一串手链落到李知年手上，发出一阵丁玲桄榔的声音。
陈贵呵呵笑了两声，冷冷转头瞥了他一眼。
手链被交给刚刚还在大喊大叫的陈苟，他抬眼看了一眼李知年，面无表情地接过。
“你，以后归陈贵。”
这话怎么那么奇怪呢？在场的人心里落下冷汗，念在他们主仆本来就很怪的关系。特别是昔日同僚双陈，听说是亲兄弟，关系一直不是很融洽。
宰相大人居然让这对亲兄弟成为主仆。
这是把他们架在架子上呀。
算了，他们做杂碎的事的还是少管这些事。
事情都落定了，陈苟倒是认命地无所谓了，他眼神一直东飘西飘的，一不小心飘到陈贵身上。看见他垂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嘴还紧紧抿在一起。
李知年以前给这群妖怪上课的时候说过，人类的嘴巴抿着，就是情绪波动了，或者在思考。
要么就是不开心了，要么就是紧张。
陈贵不会紧张，多了一个人，他有什么好紧张的，那就是不开心了。
“你不乐意么？”
“……”
“我走就好了，不会和你拴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带绳子？”
“什么？”
陈苟低头，地上赫然出现一条非常粗长的布绳，这是“锁妖绳”，顾名思义，可以把自己心爱的小妖精锁在自己身边。
这玩意儿是一千年前聪明绝顶的淫贼为了锁住自己身边那条小雪貂用的，被李知年刨了出来，并且进行了极大极好的改进。
只要带上他，主人便可以知道所属物的行踪，并且绳子还会变成无形。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陈苟看了陈贵一眼，对方正忙碌地监察李知年身边那位奇丑无比的大汉。他松了口气，捡起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带好。这个过程从始至终，陈贵都没有看他一眼。
哼。
“李知年，请问“那个人”呢？”
李知年站得笔直，手背在身后，头轻轻一歪，转过身侧对着陈贵。
“死了。”
“哦，那就好……还好你没事……”
“……”
“等等！死了？！他怎么能死！”
当初发生了那种事情，沈墨以一己之力拯救万千生灵，最后血染禁城外，遍地浮尸。
而坐山观虎斗，幕后操控人他们亲爱的皇上则以一纸“造反”直接判了他们的死刑，将沈墨与被他杀了的禁卫军一同归类，掩盖这个能轰动举国，造成天下大乱的事实。
可笑，李知年心想，自古权臣多无情。但这毕竟是亲手带他长大的妖，又怎会巍然不动。
而于夏玄来说，他也甚感可怕，因为那群禁卫军里，有夏玄的伴读，他们的友人。
为了保护他，最后连死都被冠上一个逆贼的名号。
实在是不甘……实在是可气！
他留夏玄一条命，当然不是大发善心，也不是念及自己曾经那点可笑不可能的情。
只是若要使得妖化作的人与本体无别，需本体身上的一部分，要活的。
可以是血，可以是肉，也可以是头发。
若不是为了取血，他早杀了夏玄，亏自己眼瞎，以前居然会对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动心。
沈墨的死……他总也逃不过责任……他总也会在睡前，闭眼前，黑暗里，看见那双泛着红光的蛇眼。
都说蛇冷血，李知年想说，不是的，养他成长，教他为妖，为人之道，便是这位看似寡淡无波，其实心潮澎湃的沈墨。
李知年当他是兄，是父。他们甚至还有段暧昧不清的岁月。
只是都随着他的血一起流干流尽了。
这次将夏玄带在身边，不止是同情。还为了堤防。先前通州那事，实在是有些蹊跷。
再来便是三月的宴会，人多眼杂，保不准这条聪明的狗会做什么事来引其他老狐狸的注意力。毕竟先前是君臣，私底下有个暗号什么的……得观察着。
最后就是取血方便，不用成天跑到那座奇怪阴暗的地牢去，也不必再染上一身臭味。
春风带着柔雨吹过院子里的迎春花，整片院子散满了香气。李知年望着一大簇一大簇的花朵，伸长脖子吸了一口，“好香啊。”
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人，也必须是死的。若有人注意，那么线索也就断在这了。
他悄悄绕到陈贵身后，踮脚趴在他脑袋旁边，轻声说，“以后每天都是春天。”
蝴蝶绕园飞，蜜蜂成堆成群。季节轮回更替，一个接着一个，又怎么会都是春天。
春天好是好，就是太易逝了，这也不好。
人做不到的，气候有谁能改。
……
陈贵恍然大悟。
人做不到的，神能做到。神给了妖人没有的力量，是妖力，亦是神力。
即便不懂，他也知道，李知年胜券在握了。他有自己的打算。
他向来如此，飘飘然似神，又实实在在有体，为人，为妖。
比人近鬼，比妖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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