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汽车在码头附近停下,雨势未减,海浪在昏暗的天色下翻涌,最后一班进岛的船已经停航。
“小陆总,看来今晚是过不去了。”江叙看着空荡荡的码头发愁。
陆临舟望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海面,片刻,他开口:“等等看。”
江叙不再多言。
沉默在车内蔓延,只有雨刮器规律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江叙拧身转向后座:“小陆总,您这一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看那边有家面包店还亮着灯,我去买点吃的。”
陆临舟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江叙下车,撑着伞小跑着过去。
陆临舟的视线也跟随过去,落在面包店暖色调的橱窗上,里面陈列着各色的糕点,竟然有栗子糕?
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牵引,他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店门推开,门楣上的铜铃一声脆响。
……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老面包店提前打了烊,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玻璃窗上,顾常念正独自在店里温书。
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破了安逸宁静的氛围。
他吓了一跳,抬头望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屋檐下,浑身湿透。
“顾常念!开门!你为什么不理我了?”苏蔓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传进来。
顾常念心口一紧,却强迫自己坐着没动。
他隔着玻璃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苏蔓,别玩了。反正你耍也耍过了,能不能别再招惹我?”
“是因为送蛋糕的事吗?是我跟他们打赌输了......我跟你道歉!”
“打赌?”顾常念心底泛起涩意,起身走到玻璃门前,“苏蔓,有那么多人围着你转,不差我一个。而且,我也不想当你的舔狗,你赶紧走吧!”
“我没有把你当舔狗!”苏蔓用力拍门,“顾常念,你开门!”
顾常念心烦意乱,抬手挂上门帘,隔绝门外的视线,然后抱起书转身进了后面的小休息室,将她的声音和雨声一起关在门外。
世界终于清静了。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书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门外彻底没了声响,那股子寂静反而更熬人。
他终究没忍住,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抓着门帘的一角掀开一条缝。
只见苏蔓竟还固执地站在雨里,单薄的身子完全暴露在瓢泼大雨中,双手抱着肩膀,冷得瑟瑟发抖。
那一刻,所有赌气和原则都土崩瓦解。
他低咒一声,打开门冲进雨里,抓住她的手腕,将人硬拽进店里。
“你干什么!疯了吗?”他又气又急,扯过干净的毛巾,有些粗鲁地盖在她湿漉漉的脑袋上。
苏蔓乖乖地站着,任由他给自己擦头发,从毛巾缝里偷看他绷紧的唇角,小声说:“顾常念,我跟你道歉,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他没吭声,又找来一条厚实的毛毯将她裹住。
“我不喜欢跟他们玩,我只想跟你玩。”
顾常念继续沉默地帮她擦头发,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耳垂,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也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顾常念,你脸怎么红了?”苏蔓歪着头,故意问道。
“别动。”他试图掩饰,伸手去扶正她的头,掌心压住她整个耳廓。
“呀!耳朵也红了!”
“……你自己擦!”少年一张脸通红,把毛巾塞进她手里,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钻回后面的房间。
十几分钟后,他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丝可乐走出来,板着脸递给她。
苏蔓皱着微翘的小鼻子尝了一口,立刻撇嘴:“不好喝。”
顾常念看她嫌弃的样子,抿了抿唇,转身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用保鲜膜包好的栗子蛋糕,小声嘟囔:“……那,吃这个吗?”
……
“先生,是要这块栗子糕吗?”店员的声音将陆临舟从记忆中拉回。
他发现江叙已经提着装好面包的纸袋在等他,对店员摇了摇头,转身。
刚回到车里,江叙的手机就响了。
接完电话,他略带惊讶地汇报:“小陆总,船找到了,十分钟后到码头。”
陆临舟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江叙放在车座上的纸袋,忽然问了一句:“栗子糕呢?”
江叙一愣,和司机对视一眼,心下诧异:刚才问吃什么不说,这会儿倒指定要栗子糕了?
司机怯怯地递过来一个被咬过一口的蛋糕:“小陆总……我、我血糖高,不能吃甜的,就选了块栗子糕……这个,我咬过了。”
陆临舟看见他手上带着缺口的栗子糕,沉默地移开视线,靠回座椅,抬手扶住额角,闭上眼睛。
“江叙,船费照付,今天不登岛了,回去吧。”
......
“阿嚏!”
苏蔓端起剩下的半碗姜丝可乐,一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去,眉毛都皱到一块去了。
她如今租住在一栋老旧的公寓里,每到饭点,烟道里就会“呼呼”地窜出邻居家烧饭的油烟味,呛得人直犯恶心。
当初,二叔为了逼她嫁给暴发户周老板,使了坏心眼,把几笔烂账划到她的名下,想以此拿捏她,逼她乖乖就范。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去找陈母,想卖掉一部分股权救急。
可陈母只冷冷丢给她一句话:“想嫁进陈家,就得有陈家媳妇的样子,少操心苏家的事儿。”
望澜湾七号因此被银行查封,但因为标的物估值巨大,一直没有被拍卖。
公寓里乱得像个杂货铺,从别墅搬里回来的旧物堆得几乎要顶到天花板。
她洗好碗,慢悠悠地从厨房走出来,伸手在包里翻出艾司唑仑药板。
接着,她蹲下身,双手抓住床底的旧木箱,用力把它拖出来。
打开箱盖,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药盒,药盒最底下,压着一本磨破了边角的画册,是母亲的画册。
牛皮纸的封面因年岁久远泛黄发脆,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是一颗栗子树的素描画,这颗栗子树是父亲当初千里迢迢从北方挪种到别墅院子里的第一颗绿植,第二页,是一只圆头圆脑的金毛幼犬,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只宠物。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母亲的笔触温柔又灵动,有院子里的花草,还有窗外无垠的海面,有夕阳下的礁石,还有羽翼丰满的翅膀,只是她从不画人,她觉得把人画进图里,会困住人的灵魂。
画册的最后一页,是阿尔勒的星空,也是母亲常念叨的,梵高笔下的自由之地。
她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无波无澜的深潭。
她把画册放进木箱,小心地收好箱子,推回床底,然后关灯上床。
黑暗中,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吞没所有的声音和气息。
迷迷糊糊中,苏蔓看见两个人影在雾色里紧紧交缠拥吻。
男人闭着眼睛,神情沉醉。
下一刻,他突然睁开眼皮,直直地看向她。
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黑沉沉的雾,让人不寒而栗。
苏蔓心头一紧——顾常念?!
她正要冲过去,一只湿漉漉的手却从后面攥住她的手腕!
另一个顾常念站在身后,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滴着水,眼神阴鸷得吓人,像个恶鬼似的冒着黑气。
“你……”苏蔓话还没出口,他已经抬手用力,将她推倒。
失重感瞬间袭来,无尽的黑暗像一张大嘴,一口将她吞没。
她向下坠落,掉进海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顾常念俯视的身影。
苏蔓从梦中惊醒,心口怦怦直跳,枕边的手机疯了似的震动个不停。
她摸索着抓过手机贴在耳边,那头立刻传来陈母尖利的声音:“苏蔓!你这一晚上跑哪儿鬼混去了?”
“……?”她喉咙发干,梦里那股咸涩的海水味仿佛还缠在舌根,让她一阵恶心。
“说话!”陈母已经是气急败坏,连声音都变了调。
“……朋友家。”她终于挤出一点声音,意识还半陷在那个潮湿的噩梦里,脑袋晕乎乎的。
“陈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在外面野?立刻给我滚回来!”
苏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
她俯身在狭窄的洗手池前,吐掉嘴里的泡沫,起身的时候,一阵轻微的眩晕,窗外的阳光正好晃了她的眼......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陆临舟刚洗完澡,穿着浴袍,慢悠悠地走到洗漱台前,拿起电动剃须刀,按下开关。
嗡嗡声在他宽敞的浴室里响起,他心情不错,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只是不在调儿上......
苏蔓被窗外割草机的嗡嗡声吵得皱起眉,她过去用力合上窗户,然后转身走进另一间卧室,里面摆满了衣服和鞋子,像个小型的服装店。
手指划过一个个衣架,最后停在一套黑色连衣裙上......
镜子里,陆临舟已经换上一身黑色西装,正一丝不苟地调整着领带结的位置,镜面里倒映出他身后奢华却略显空旷的世界......
同一时刻,两人各自转身,手握上门把。
门外的世界就此截然不同。
她的门外,是灰扑扑的、堆满了垃圾旧物的公寓楼道。
他的门外,是碧绿清新、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私家花园。
晨光毫无偏袒地洒向两者,却照亮了此刻天差地别的人生,一个在泥沼,一个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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