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贺兰定最终没能从刘掌柜那边学到自己想要知道的几个繁体字怎么写。
“小人不过一小小掌柜儿,如何能教导小将军习文认字?”刘掌柜一脸傲然地拒绝了贺兰定的要求。
“我就请教几个字怎么写而已。”贺兰定瞧着刘掌柜视自己如猛虎一般的神情,大为不解。
可人家都明确拒绝了,贺兰定只能恹恹地走了,更何况自己不久前才让刘掌柜损失了一笔钱财,正理亏呢。
瞧着贺兰定跨出店铺大门的背影,刘掌柜松了一口气,“唾”了一口,“无知胡儿,传道受业解惑之事情岂能儿戏!”说着摇头叹气,感慨江河飘零、礼法破碎。
贺兰定走出昏暗的铺子,外头明晃晃的日头恍得他眯起眼睛。世界如此灿烂,自己的未来却晦暗一片。
无论是应对不久将来的兵乱,还是眼下带领族人们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自己似乎都用心无力。原本还想着把抄书作为自己的兜底退路,如今这条退路也给封死了。
时人对于知识的崇敬和垄断远超贺兰定的想象,一些自己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时人而言却是大逆不道之事。
[我需要更加谨慎。]贺兰定默默提醒自己。
“阿兄!”两声脆响响的呼唤将贺兰定从忧虑中拉出。
那日和萨日向小炮弹一般飞扑向贺兰定,两人一左一右搂住贺兰定的大腿。
“阿兄,咱们回去吧。”萨日仰着脸道,“镇上一点也不好玩。”
贺兰定疑惑,怀朔镇虽肯定比不上上辈子的现代化城镇那般繁华热闹,但是肯定比什么都没有的苍茫大草原来的有趣啊。小朋友们怎么会不喜欢呢?
“什么都东西都要钱钱钱,没意思。”萨日嘟囔着嘴。
那日也觉得不好玩,撅着嘴,“虎头叔揪着我,哪儿都不肯去。”
贺兰定看向虎头。
阿史那虎头被告状,摸摸鼻子,尴尬道,“跑来跑去撞翻了摊子可是要赔钱的。”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钱给闹得。
“那就回去吧。”贺兰定揉揉两小孩儿的脑袋,两臂用力,将小孩儿捞起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不得不说,这具鲜卑少年的身体着实强壮,同时抱起两个小孩儿和拿起两颗橘子一样轻松。
“事情都办好了?”阿史那虎头朝贺兰定的身后张望,似乎想要找到些什么——上一回,郎主从那家小铺子出来时可是带回了一篓子的五铢钱。
“嗯。”贺兰定点头。几个计划全都落空,只能铩羽而归了。
“啊?”阿史那虎头脸上难掩失落。
贺兰定挑眉询问,“你还有事?”
“没有!没有!”阿史那虎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隐约感觉到郎主的情绪有些不大好。
是了,没搞到钱,谁也不会高兴的。
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回程的路上也不用担心两小孩儿受冷着凉了,速度便快了不少,晌午未过便到达了部落。
一下马,那日便冲了出去,如同一只小马驹奔向了他的小伙伴们。萨日则看了眼贺兰定,以眼神询问贺兰定能不能去玩儿。
“去吧,去吧。”贺兰定推推小孩儿的背,鼓励她也一道玩儿去。
大人的忧心事不该影响到孩子。
回到帐篷内,贺兰定喝了两口热奶茶,稍作休息后便唤来了阿塔娜,询问毛毡和皮革的制作流程。
卖书这条路暂时被堵死了,贺兰定必须另寻他法来发展部落经济。贺六浑.....高欢之前羊毛制品精加工的提议让贺兰定觉得不错。
“毛毡啊.....”阿塔娜不知道郎主怎么突然对这些活计来了兴趣,只将毛毡的流程细细道来,“毛毡只能夏天制作。”
“为什么?”贺兰定不解。
阿塔娜看着年轻郎主脸上的疑惑,笑道,“冬日里要是剃了羊儿们的毛毛,不得要冻死啊。”
贺兰定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接下来闭上嘴巴,耐心听阿塔娜讲解。
“剪羊毛、挑拣、打蓬松.....压实、冲洗.....”阿塔娜叹息,“要好多好多的水......”草原上只有夏季才雨水充沛一些,其他时节,最最珍贵的水资源是断断不会用来清洗毛毡的。
“那可以把毛钻做得精美漂亮些吗?”贺兰定询问。
部落里许多地方都需要毛钻,帐篷是毛钻做的,地上也要铺上毛毡毯防潮隔寒。可是这些毛毡毯子都不好看,灰扑扑、脏兮兮的,便是贺兰定主帐里铺的毛毡毯也很粗糙,没有那种充满民族风情的精美花纹。
“以前.....以前大家都是会做的。”阿塔娜眼神悠远,回忆起过去。
那个时候的怀朔镇是多么的繁华热闹啊。世家子弟、豪门贵族争相来到北方六镇。
在这儿,他们可以建功立业,斩杀的每一个蠕蠕都会成为他们晋升的台阶。彼时的六镇是国之肺腑与爪牙,是可汗最最看着的地方。一张精美的毛毡毯算是什么?
“现在做不了?”贺兰定追问。
阿塔娜低声回道,“没有染料。”
彼时的六镇甚至比国都平城还要热闹,因为可汗就在这儿督军,平城不过名义上的国都罢了。客商们将全天下的商品都运来此处,些许染料算得上什么?
可如今,染料没有了,美丽的毛毡毯也没有了。而且.....
“也没有时间。”
彼时的部落是多么的强壮,牛羊遍地,奴隶成群。族人们只需要挥舞着鞭子们让奴隶们去干活就行。
女人们不用天不亮就去挤牛奶,也不用捡牛粪捡到腰都直不起来。
她们只要坐在温暖的毛毡房里,将毛毡片裁剪成各种模样,染色拼接。她们有大把的时间来琢磨这件事情,相互比拼着谁做出的毛毯更加华丽精美。
而现在.....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那些美丽的物件并不能让他们填饱肚子,花纹华丽的毛毡毯也不会比一张灰扑扑的素毛毡毯更加保暖。
所以,谁还会去做这件事呢?
说着说着,阿塔娜不吱声了,贺兰定也沉默了——现实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了许久,还是阿塔娜开口打破了沉默,“郎主不凡,部落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贺兰定:自己不凡个什么鬼哦!
正想,外头传来喧嚣声,是放牧的回来了。
“今日怎回来早了?”阿塔娜疑惑地自言自语。
部落里乱糟糟的,一种紧张的情绪在族人们中间蔓延。
“有几只看着不行了。”今日负责放牧的小伙苦着脸将几只羊从羊群中挑出。这是他早归的原因,他怕那几只羊会死在路上回不来。
被挑出的几只羊各个瘦得不行,它们神情萎靡,肚皮松垮垮的,肋骨却根根分明,都是前不久刚刚分娩过的母羊。
按道理它们该“坐个月子”的,可是这里是在草原,是人无法坐月子的荒芜草原。
每一个灰蒙蒙的寒冷早晨,羊儿们被赶出羊圈,踏入苍茫的荒野,它们长途跋涉,忍受着寒冷、饥饿、痛苦,在荒凉的大地上寻找用来果腹的草根。
“不行了,病了。”放牧的小伙儿掰开羊儿们的嘴巴,粗鲁地撕开羊儿嘴角结着的黄痂,顿时鲜血淋漓。
羊儿们一动不动,这丁点儿的痛楚不能动容它们分毫。
部落里没有兽医,大家都是凭借了经验在生活,他们不知道这几只羊是怎么了。兴许是生产令它们虚弱,又或许是前夜的风雪让它们受了寒。不管是什么原因,按照往年的经验来判断,这几只羊就要活不了了。
“都杀了吧。”作为郎主的贺兰定做了最终的决定。
贺兰定不是兽医,也没有任何护理牲畜的理论知识,他只能相信族人们的判断,“给斛律部落送一只,怀朔镇送一只,还有三只拉去卖了.....”即便可能是病羊,也是极其难得的食物。
“不,给怀朔镇那边送两只去吧。后天外祖父过寿,府上少不了要采买肉食的。”贺兰定突然想到了刘姥姥,那个拉着一车瓜果去贾府打秋风的智慧老人。
如今,自己也成了这打秋风的破落户、穷亲戚了。
斛律部落。
婢女阿兰来报,“大郎又送来一只羊来。”
正在缝制小衣的段氏手中一顿,正想说何故又送羊来,尔后想起什么,叹息一声,“大约是前几日的风雪.....”
段氏蹙眉,嘱咐阿兰道,“取两袋粟米、一包盐作为回礼吧。”总不能失了礼数。
一只病羊从斛律部换来两袋粟米、一包盐。两只病羊从将军府换来了四匹华丽非常的布匹。
贺兰定认不出布匹的材质,猜测是丝绸的,因为每一匹布看上去都如流水一般滑顺,可每一匹又都不一样。
有的一面织花,一面光亮如缎;有的光洁无饰,厚实紧密而柔软,像是刚刚煮出的奶皮子;还有一匹是青绿色的,薄而透明,像是雨后的翠竹.....
族人们都看傻眼了,嚷嚷着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珍宝,又道,早知两只羊能从将军府换来这样多的好东西,早几年老郎主也该这么干的!
贺兰定心道,自己作为外孙子能厚颜上门打秋风,老郎主作为女婿却万万做不来这种事情的。
可是,这回礼也太过贵重了。这做大将军的外祖父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呢?或许是段氏提前透露出自己要送上黄豆泡发之法,外祖父才会送上厚礼的?
诸多疑惑之中,寿诞之日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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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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