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强已经迷了眼,斩斩落落都是杀招。
土灵根的徒子,要么像徐如意之辈成为医修,要么转职为炼丹师。
就算她们看不上当后勤也不会自讨苦吃去修剑,而是利用土灵根特性成为御兽师。
无境大陆甚至有御兽大派“自然宗”,虽不及季年堂、天医阁这种顶尖存在,但好歹也是风光无限的“十大仙门”之一。
哪怕门徒私底下都吐槽“这算什么宗派,粪臭与残垣遍野,简直是动物园”,可每每有人测出土灵根,又恰好怀有些许抱负,首先想到的还是自然宗。
这便能看出,土灵根修士就没有异想天开到要去修剑的。
就连徐氏天医一族——因血缘相传,独女必能获得土灵根相性“大地之息”——徐如意往上数八代都是十成十的剑道庸才。
连相性都没有的付强,和其她的土灵根修士都不一样。
她对剑的执着是从别处继承的。
上一任妙来派掌门并不会使剑,或者说,她根本不会修仙。
在腥风血雨的上古历史中,妙来派并不盘踞于一座岛。鼎盛时期,第三任掌门明和光打下的领地占据无境大陆的二分之一。
据女书记载,掌门都有自己的才学,无一例外各自攀顶,至白日飞升,或渡劫而陨。
哪怕连累门派一落千丈的第四代掌门“明镜”,散尽修为前也是颠倒死生的大能。
偏偏,付强的师姆先天不足,四十岁才筑基,至死也不过化神中期。
在浩瀚灿烂的妙来派历史中,她就像误入群星的一颗灰尘,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能传承。
就是这么一个不会修仙的庸人,从第四代掌门明镜手中继承了满地狼藉的妙来派。
付强最初也是不会使剑的,因为她有一个神机妙算的师姆、一个天资卓绝的妹妹。
她不需要学习使用剑这样沉重的武器,也不需要肩负杀戮这样沉重的罪名。
但后来,师姆死了,妹妹也死了。
她站在仇人面前,双手**。
没关系……
土灵根也是可以执剑的,她说。
再后来,宗门死了三百八十二人,她分明拿着剑,却没能护住任何一个同胞。
季年堂的走狗,一边杀,一边逼问妙来岛的入口。
没人回答。
在妙来长大的都是弃婴,没人回答。
那高高在上的剑仙,有着能够流传千古的美名。
他只说……
“魔修,一个不留。”
付强感觉不到身上的疼和冷,仇恨就是上好的金疮药。
仇星且战且退,但人能退,常年习剑的手却本能地不答应。
看尽一切的付誉已经将剑拔出鞘,但素来比姐姐更强势的她,更为理智地停下了动作。
“少主,我不知道妳在想什么。”她垂着头,神情隐痛,“但我能看出来,妳对仇星的态度不坏。”
莉莉丝默然。
“妙来派和季年堂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妳……”付誉的手攥得死白。
魔女笑了笑:“妳不相信仇星吗,还是说,妳不相信我?”
付誉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她是季年堂的二师姐……她从五岁就被测出极品冰灵根,一举名扬修真界,被季年堂宝贝到风头无两。若不是季折之横空出世,如今她才是那帮畜生钦定的大师姐。我要怎么相信她?”
话落,红发魔鬼的神色更冷,那笑容甚至带上了几分戏谑。
付誉忽然明白了,低下眼去,又咬了咬牙:“请少宗主出手相救。我骗妳来这个幻境,妳要打要骂我都不会有异议,但姐姐她什么都不知道。”
魔女终于正色,看付誉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但付誉忍住恐惧,梗着脖子等她发落。她看得出来付强很快就要力竭了,谁知道仇星下手留不留活口。
这人的剑路比季折之还狠,往往都是一击毙命。
莉莉丝动了,在交战的二人之间升起屏障。
仇星看着她,虽然形容疲惫,但神色很淡。
付强则垂着头,眼眸几乎没有焦距。
一个极品冰灵根天才,从出生开始便不知道困顿为何,在万众瞩目中,年纪轻轻便已步入元婴。
一个生来便要辅人得道的土灵根庸才,选了不趁手的武器自讨苦吃,苦修之下堪堪够到金丹。
胜负已分。
但并不是现在。
而是许久许久以前。
莉莉丝蹲下来,和力竭而坐的付强平视:“解气了吗?”
后者不说话。
莉莉丝便不再问了,将初级体力药剂递给她。
付强没有接,只是双目空空地看着手边的沙砾,看它们粗糙的形状,扎得眼睛生疼。
莉莉丝轻轻叹了声气。
“我既已成了妳的少主,我便答应妳,以后妙来派的徒子不必担惊受怕、不必隐姓埋名。”莉莉丝用小指勾住付强的小指,“过去的怨恨和委屈也不必忘记,终有一天,修仙界欠我们的,我们都会从他们手里讨回来。”
付强终于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而且我答应妳,冤有头债有主,不论是谁犯错误,我们就是杀到天道面前也会把他们都揪出来。”莉莉丝说,声音和她的面容一样,轻盈的,不刻意去笑的时候带着一种无所希望的冰冷。
付强沉默着,不知道是什么都不想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眼前仍是血海尸山的场景。
倒是付誉,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听得到:“少主,恕属下直言,修仙之人下誓必成因果,难偿则易陨落。仇星并不无辜,上一任少宗主正是死于她名动京师的第五式剑之下。妳为了替她卖好,背负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仇星原本在看地面,闻言缓缓抬起了眼。
从幻境中逃出来之后,她越来越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有时闭上眼便看见她在暗夜牵来的手,睁开眼就要自问一遍——她们分明是仇人,爱和恨的边界却越来越模糊……这是对的吗?
有许多次,她几乎不能忍住。
她想知道答案。
得亏魔女听不到这人的心声,否则会恶心得当场把她杀了——凡事都要从感情角度思考,于她而言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愚蠢。
魔女很早就明白,拯救者的姿态是高高在上的,围绕着拯救和被拯救产生联系的两个人无法真正地对话。
拯救是自恋的、不平等的、夹杂私欲的。
这些人的嘴巴动个不停,心却不会变得更近,她们自说自话着,在对方的面目上涂改自己喜欢的模样。
莉莉丝对这种毫无美感的照镜子行为没有兴趣。
所以莉莉丝不屑被仇星拯救,却也不屑拯救仇星,只是非要出现一个拯救者的话,她宁可自己扮演。
她不喜欢被拯救的时候,那种无力的感觉。
因为无力和死亡有着相同的、令人不快的气息。
总之在她看来,她与仇星之间的合作也好、敌对也好,都只是当下最符合利益的选项。
毕竟谁要和这种人当知己谁倒霉,她嫌晦气。
而且……仇星杀的那个又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她本人没有很介意。
莉莉丝回避仇星的目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原以为,妳们绑架我的时候便商量好了,要我承担起这种责任。如今我再说出来,不过是取信于妳们。妳们早已不是小孩子,爱和恨,都与妳们的生命一样厚重。我不欲剥夺妳们活着的权利,我便不能限制妳们去爱或者去恨的自由。”
“但是,我愿意承担妳们的怒火,分担妳们的仇恨。我愿意在妳们和这个世界之间当一座桥梁。今天,我希望妳们能在愤怒中喘息一瞬;她日,我希望妳们能在仇恨中理智回笼……”
“只为了——”
“将真正的苦果,完整地,还给始作俑者。”
付强愣住了。
付誉也蹙起眉:“少主,妳可知我们的敌人是谁?!”
莉莉丝神色依旧:“我不用知道,那对我的承诺没有影响。”
“不要说大话了……”付誉察觉失言,却来不及补救,“历史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啧。”莉莉丝颇为不赞同的时候,神色会带着强烈的鄙夷。
如今她便用这种看腌臜的眼神看着付誉,颇为侮辱。
“如果复仇不是为了用自己的力量,将不公的因果报应到始作俑者身上,那仇恨到底有什么意义?妳究竟是在恨,还是用愤怒掩盖自己的无能?如果今天妳比仇星更强,就随意地杀了她来泄愤,有朝一日碰到了真正的仇人却不敢出手,是否违背了自己的本心?什么时候妙来派教妳们这样恃强凌弱!”
付家姐妹哑然地看着她。
这个只不过上任十几天的红发女子比她们更有妙来派的风骨,其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和妙来派历代掌门如此相像。
妙来派早在八千年前便留下了有仇报仇的门训。
有仇报仇,多么单薄的四个字。
中间填了那么多条人命。
八千年。
至今。
付强的眼睫颤了颤,颇为疑惑地看着莉莉丝。
她或许真的疯了。
她竟一瞬间觉得,这罕见少有的红发绿眸似曾相识……她在哪里见过。
付誉则垂下眼皮,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是,少主,徒子逾矩了。”
莉莉丝解决了两个麻烦,转向仇星的时候,发现她一直在看自己。
那双狭长的眼睛显得极暗,和其主人通透的冰灵根截然相反。
仇星很想问,她有太多的问题:像红发女子这样有原则的人为什么要加入滥杀无辜的妙来派?既已加入魔宗,又为什么要救自己?
还有……
被我亲手杀死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但她没能问出来。
她觉得这位女子并不会回应,她也害怕得到答案。
魔族竟然并不杀人如麻,也并不无情无义,使得她斩下的每一剑都没有了原因。
莉莉丝或多或少知道她想聊什么,但并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
她很喜欢笑,所以又展颜:“仇星,关于自己的名字,妳有想过为什么吗?”
剑修的唇角轻扬,颇像某种防御的自嘲:“我小的时候想过,觉得或许是想告诉我,我的出生于她而言便是黑暗、便是无所希望,如此憎恶,便要我也去讨厌光亮。”
莉莉丝指尖绕水,在地上写出一个“仇”字,摇了摇头:“我听说,在凡间的俚语中,仇是同伴的意思。”
“我是说,也许,她的意思是——伴星者,生而明亮。”
“妳也如此,爱和恨都与妳的生命一样厚重。”
仇,本意指配偶、同伴。 ——百度百科
Those were questions I'd ask myself when I woke up. And I'd go to bed with the same questions. At some point,I need answers. ——《双面劳伦斯》
“像是海里的瓶中信,那段时间,我应该写了上千封吧。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问一遍;当我入睡前,又问一遍同样的问题。有一次,我很想知道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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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才村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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