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色三分

春风携十里柔情,处处着意,化一池坚冰,融入滔滔江水,争流向东。

朝阳城内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迎合万物换新颜的春季。只是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任凭春意如何盎然,也不能完全遮掩城内繁华下的空洞,绮丽中的萎靡。

周柏龄病重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无法避免。可惜周柏龄正值不惑年纪,壶天未来的蓝图和希冀都掌握在他手中。他可以生病,却不能死去。并不是他多么留恋千万人之上的权利,而是他还做着遥不可及的梦。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的梦。

很多人好奇他的位置,却没有人好奇他的梦。他更无法像平常人一样,把他的梦当平常事讲出来。因为梦只是梦,抓虚空泡影填现实缺陷,终是徒劳。

从太医口中得知自己时日无多时,周柏龄头一次摔了茶盏。御前太监怀玉悄悄拭泪,忙不迭又去收拾一地碎瓷。

“怀玉,把王溯叫来。”他自腥风血雨中登上皇位,以为见惯死亡,波澜不惊,可笑的是面对自己的死亡,他无法不心颤。

原来那些哀求着让他饶命的人竟是这般滋味。

王溯很快赶来永和殿,他已从怀玉那儿得知周柏龄的病情。作为禁卫军统领,他跟随周柏龄二十年有余,此刻虽心中悲恸,面上却是一点看不出来:“陛下。”

周柏龄背对他站着,历经风霜的脊背竟不如以往笔直。

“臣已将消息封锁。”一旦周柏龄时日无多的消息被传出,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皇位的势力必将暗中涌动,到时候宫内的形势会分外严峻。

皇帝病危,可想而知,篡位是多么好的机会。

周柏龄回头看向他的得力干将,突然感慨道:“朕先前从未注意过,你,也有白发了。”

王溯钢板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臣老了。陛下,怀玉公公的白发才是最多的,乍一看以为落了雪。”

周柏龄笑的爽朗:“他操的心比朕还杂,前段时间还在朕耳边吹风让朕给你谋一桩婚事,你说他白头白的冤不冤?”

“属实不冤,”王溯在心里默默记了怀玉一笔,话锋一转,转回正事上,“陛下,臣认为宫里的守卫得加强。”

周柏龄看了他良久,叹了口气:“自朕成为皇帝后,你与朕鲜少聊过闲话,朕今日想轻松一下,你也不如朕的愿。也罢,你就把朕病重的消息传下去,传的越快越好。”

王溯抬头,面露不解:“陛下...这么做恐怕会生事端。”

周柏龄冷笑一声,眸中尽是狠色:“朕就是要让朝中见不得光的老鼠闹出点动静,朕才好对症下药。”

王溯摸不清圣心,只得应下:“臣即刻去办。陛下...您,臣愿意为您搜罗天下神医...”

不等王溯说完,周柏龄打断他的话:“朕的身体,朕自己有数。”

二十年间,壶天处处硝烟不断,近几年好不容易有了昌盛的苗头,他却油尽灯枯,实在令人哗然。

春色满园关不住,觊觎皇位的势力蠢蠢欲动。

栖月宫深处,西侧殿的暖阁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奚妃穿着深紫色常服,端坐在檀木雕花椅上,指尖无意识敲打着扶手。她已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脚步声从廊外传来,不疾不徐,沉稳的令人心惊。奚妃听得这脚步声,不禁握紧了扶手。她泛白的嘴唇,泄露了心底的波涛。

门被推开,一道瘦高的身影闪入,带着一身潮湿的寒气。来人脱下墨色大氅,露出精瘦的面容。

“娘娘久等了。”沈伫微微躬身,礼数周全,眼神却锐利如鹰。

奚妃抬了抬眼,没有起身:“沈大人来的正好。”得知周柏龄病重不过半个月,沈伫就找上了她,同她密谋所谓的求生之道。荒诞的是,她竟然答应了。

“娘娘,明日酉时,便是定数,”沈伫不请自坐,目光在奚妃脸上流转片刻,“宫内守卫换班的间隙,只有那一刻。臣的死士会伴做内监与您随行,一旦事成,他会立即自尽,一切线索都将断的干干净净。”

暖阁内只他们二人,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

“本宫昨夜梦见皇上,”奚妃忽然说,声音有些飘忽,“梦见刚入宫那年,皇上手把手教本宫写字,他说本宫的字太过锋芒,不像女子。”

沈伫面无表情:“将死之人,不值得娘娘挂怀。”

奚妃猛的抬头,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沈大人,那是天子,是本宫的夫君,是三皇子的父亲。”

“也是皇后的夫君,太子的父亲,”沈伫冷冷道,“若是太子登基,娘娘以为,您和三皇子会是什么下场?以皇后的性子,您与三殿下,将来只怕是想求一个善终而不可得。”

这话像一把冰锥,刺穿了奚妃最后一丝犹豫。她想起皇后的笑里藏刀,想起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嘴脸。是了,她没有退路。

只有解决源头,才能解决问题。

“匕首呢?”她问,声音干涩。

沈伫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布包,放在桌上。解开布包,一把匕首显露出来。它比想象中小巧,刀鞘是暗色的乌木,上面嵌着稀碎的宝石,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图案。

“这是......”奚妃瞳孔微缩。

“陛下赐给太子的贴身匕首,臣略施小计便到手了,用它,再合适不过。”

好一招祸水东引。真相会跟随周柏龄一起埋入深深的陵墓,而周为赢会因此被怀疑,甚至被废黜太子的身份。

奚妃伸手,指尖在触到刀鞘时微微颤抖。她拔出匕首,刀刃在昏暗中泛着蓝光,显然淬了剧毒。

“见血封喉,”沈伫证实了她的猜测,“娘娘只需一击。”

奚妃想象着这把匕首刺入周柏令胸膛的场景,手抖的更加厉害。她突然将匕首扔回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为何一定要本宫亲自动手?”

“因为只有这样,您才没有退路,”沈伫直视她的眼睛,“臣需要确保娘娘的决心。况且,妃嫔与陛下独处时暗卫会回避,娘娘您近陛下的身要容易得多。”

奚妃冷笑:“沈大人好算计。”

“彼此彼此,”沈伫微微勾唇,“三皇子登基后,沈氏辅佐朝政,各取所需。”

奚妃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匕首。她的手稳住了:“本宫知道了。沈大人,宫外之事,就全权交托于你。事成之后,你沈氏便是从龙首功,本宫与皇儿,绝不相负。倘若你有二心...”

“娘娘多虑了,”沈伫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无卑微,“你我在同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两人对视片刻,各怀心思。

门开了又关,沈伫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奚妃独自坐在暖阁里,久久凝视着手中的匕首。烛火跳跃间,她仿佛在刀光中看见了多年前一个春日,皇帝执起她的手,在宣纸上写下: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

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亲手将利刃送进他的心脏。

奚妃握紧匕首,眼中恢复了一贯的倨傲,似说服自己一般喃喃自语道:“一切都是为了皇儿...”

深宫存活,本非易事,人心叵测,唯有自己是自己的靠山。

朝乾宫前殿。周柏龄揉按着太阳穴听几位要臣商议继任储君。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壶天需要新的君王。

礼部尚书范去寒率先开口:“三皇子资质平庸,对江山社稷更不大上心,臣以为当立太子。”

“范大人此话让人心寒,三皇子平日帮陛下分担奏折,在范大人眼中,三皇子是还不够努力啊。”丞相赵春阳反驳道,话中充斥着不满。

“切菜的刀工不足以证明厨艺好坏,替陛下分担可见三皇子勤政,可勤政不代表善政。”

“爱卿的意思是太子善政?”周柏龄睨了眼范去寒。

“臣不敢妄言,相信陛下自有定夺。”范去寒平静的回答。

赵春阳不客气的冷笑了一声。

“欲治其国先修其身,太子的脾性实在不是君王之料,只怕暴政在其一念之间。陛下当任用贤明。”中书令说道。

范去寒朝他投去佩服的目光,这样的发言如果让太子知道了必定脑袋不保,何抒原顽固的性子一点都没变。

沉默许久的沈伫缓缓开口:“臣以为,立嫡不立贤。嫡子明确,而贤字难言,若以贤能为标准,容易引起主观判断,晦涩不明,难以服众。”

“臣附议。”礼部尚书心下诧异,沈伫一向不站党立派,今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帮太子说话。他的思考还没有结束,就听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说来说去,都只提太子和老三。朕难道就只有这两个儿子吗?”周柏龄不疾不徐的说道,听不出语气,“灵妃之子难道不是朕的儿子?”

殿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大臣面面相觑,脸色变得很难看,惊诧之余流露恐惧。

王溯眉心的皮肤拧成川字:“陛下...”他没料到,周柏龄竟然还记挂着那个远在天边,不知何处的二皇子。当年,亲手将年幼的二皇子逐出宫的,也是面前的陛下。

“你但说无妨。”

“二皇子常年远离庙堂,远离陛下,不问世事,立他为储君...实在荒谬啊。”

周柏龄没有回答王溯的话,目光深远,似乎陷入了往事中。半晌才继续揉太阳穴的动作:“朕乏了,都退下吧,此事日后再议。”

走在回府的路上,范去寒百思不得其解,不禁询问何抒原:“陛下怎么会突然提起...二皇子。”

“二皇子”三字像尘封的禁忌,任何人开口提起都略显拗口。

何抒原同样不解:“难不成八年了,陛下还是对灵妃之事耿耿于怀?”

“陛下绝非念旧之人,其中自有道理,”赵春阳锐利的瞪了他二人一眼,“背后议论陛下是非,二位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范去寒正欲怼回去,中书令拽了拽他的袖子,随后拱手作揖:“多谢丞相提醒。”

待赵春阳翘着胡子走远后,礼部尚书指着他的背影气的结巴:“何抒原你,你的官比他大!你,你那么客气干嘛?”

“论礼法,他是我们的长辈。论资历,他更在我们之上。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尊敬他,”何承原缓声解释道,“我还有要事处理,范大人请便。”

礼部尚书范去寒在原地发愣:他是指责我不知礼法吗?那我是干什么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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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天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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